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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宮人互看一眼,同時回過神來,忙喊道:「顧娘子,當心地滑!」一面追了上去。阿寶卻似充耳不聞,只是一意孤行。兩宮人一路隨去,腳下不住打滑,便落後了許多。再抬首去看她,卻平平穩穩愈去愈遠,便似是御風而行。兩名巡夜的東宮侍衛,深夜中忽見一人在廣場上疾走,其後還似有人追趕,連忙上前幾步,截住了那人,拔刀喝問道:「什麼人?」卻見一個年輕女子停下腳步,喘息著慢慢抬起眼來,她的鬢髮早已凌亂不堪,嘴唇也凍得發紫,卻沉聲喝道:「退下!我是東宮側妃顧氏。」二人被這凜冽聲氣唬了一跳,又見後面幾個宮人一邊口呼「娘子」一邊正向這邊跑來。連忙還刀入鞘,施禮道:「臣失禮。只是不知娘子……」話未說完,阿寶已是又從他們身邊擦過,提足向殿後跑去。

  她的身前身後都是無垠的暗夜,寒風就在耳邊嗚咽,眼睛被風射得酸痛;一身上下,從肌膚到五內,都已經凝成了堅脆的冰霜。如果在此刻滑倒,她也許真會跌得粉碎,再也無法收拾還原,就像那隻越窯磁瓶一樣。不過那又如何,世上一切有形之物終將化塵化土,那幾百年的瓷器是,這幾十年的人生也是。越過了那道宮牆,她終於明白了自己想找的東西。她慢慢停下腳步,跨過了那道玉石闌干,雖然只來過一次,她卻一眼便認出了角落中的那株小樹。它的樹幹還未到一抱之粗,看著只是細瘦可憐。她伸手摸了摸樹皮,那上面已經結滿了白霜,冷硬便如玄鐵一樣。她卻並沒有感覺到,只是展臂抱住了它,哆嗦著把臉貼到了上面,慢慢的跪了下去。今夜他的那個眼神,大概是真的,雖然她沒有半點憑據。她知道自己拒絕的究竟是什麼,今後他們還會有肌膚之親,但是交心的機會也許只有這一次。她親自關上了這扇門,她終將後悔,她此刻已在後悔,可是如果再選一次,她仍舊會這樣做。她想起了太子常說的那句話:「孤就是這樣的人,自己也沒有辦法。」其實她也是這樣的人,他們是何其的相似,他們本該何其的般配。

  待到那宮人和侍衛趕到太子林前時,只是呆住了。顧孺人正跪在樹下失聲慟哭。但是沒有淚水,在這滴水成冰的寒夜,眼淚在落在之前就被封凍在了眼中。

  閣內定權稍稍理了理衣襟,對枕邊的宮人道:「孤要歇息了,你先下去吧。」那個宮人默默起身來,伸手撫了撫肩頭的瘀傷,勉強穿回了方才被太子撕裂的衣衫,猶豫半晌,方乍起膽子低低說道:「殿下,奴婢名叫瓊佩。」定權閉著眼睛,懶懶地「嗯」了一聲。那宮人等了片刻,再不聞他有別的言語,心中暗暗嘆了口氣,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定權一夜睡得極沉,臨拂曉時似是聽見有人叫起,也未曾理會。待得睜開眼睛,才發覺已是辰時過半,早已經誤了給皇帝請安的時辰。突然又想起昨夜回宮遲了,不知今日還有怎樣的口舌,一時也造不出合適情由,只覺頭痛欲裂。待要借著天寒告病,又怕皇帝認真詢問起來,反倒更加沒趣。愣了片刻,只得起身更衣,硬著頭皮便向晏安宮趕去。

  到得殿門外,方欲遣人通秉,便見殿中走出一個著紫袍束玉帶的人來。那是已經獲罪,本該在府中省察,等候離京的齊王,定權的臉色登時黑了下來。

  ☆、薄暮心動

  兄弟二人已彌月未曾相見,此時遇著,定棠面上倒並無尷尬神情,只是瞧見定權神色,心內一哂,朝著他微微一躬,淡淡叫了一聲:「殿下。」定權目視他良久,微笑問道:「二哥也是來給陛下請安麼?」定棠亦笑道:「是,陛下已經起身了,此刻正用早膳。殿下請入殿吧,臣先告辭了。」話剛說完,卻偏過頭去輕輕咳了兩聲。定權又靜靜打量了他片刻,方頷首笑道:「二哥好去,天氣寒冷,二哥多保重。」說罷也不再理會他,便逕自進了殿內。

  皇帝果然是在用早膳,定權問過安後便侍立在一旁,既不聞皇帝問話,便也樂得不再開口,只是一眼瞥見膳桌邊的多出的那張椅子,不知心中想起了什麼,袖中的右手卻慢慢地攥成了拳頭。許是沒有睡足,此刻聞著那桌上的餚核氣味,覺得胃裡倒海翻江般的難受,終是嫌惡的偏過了頭去。方是滿心滿腹大不受用,忽聞皇帝發問道:「你的事情都處置妥當了麼?」定權猛一醒神,才發覺皇帝用膳已畢,正欲起身,忙答道:「是。」皇帝點了點頭,亦不詢問他晚歸之事,只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今晚不必過這裡來了。」定權見他欲走,忙趨前兩步道:「還有一樁事,臣須向陛下請旨。」皇帝駐足道:「你說。」定權道:「報本宮的內侍總管周午,先前也是從宮中出去的,現下臣還宮,依舊是想用他。」皇帝皺眉想了片刻,望著他的臉問道:「就是從前侍奉你母親的那個周午麼?」定權倒不曾想到皇帝還記得這麼明白,低頭道:「正是。」皇帝沉默了片刻道:「既是你用得慣的人,便隨你的意思去吧。這種瑣屑事情,以後不必一一報朕了,你自己拿捏定奪即可。」定權又答了聲是,方欲再說些謝恩套話,見皇帝已經提足去了,便只得向著他的背影行禮退下。

  一時回到延祚宮,思想著今日皇帝的言語行動皆與往素不同,心中大是疑惑,亦不知齊王究竟同皇帝說了些什麼,又從皇帝那裡討得了什麼旨意,左右思想不清爽,只得又喚人將王慎叫了過來。王慎入殿時,定權已經用罷了早膳,挽著袖子正在暖閣內親自點茶,聽見他進來,便屏退了眾人,亦不起身,亦不抬頭,開門見山問道:「廣川郡王今晨入宮了,阿公可知道此事?」王慎思想不起朝內還有這號人物,半日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齊王所領的新銜,臉色也變了,想了想方回道:「臣不知。這可是陛下的旨意麼?」正說著,風爐上銀茶瓶中水已沸騰,定權將已碾好的些少茶末投入一隻油滴建盞,注入瓶中沸水,調和茶末直至如濃膏油,才微笑道:「我若是知道,便不來勞煩阿公了。不單是這件事情,我還有事相求阿公。」說話間,左手持瓶逡巡,已經將沸湯幾次點入茶膏,右手同時執茶筅擊拂,須臾盞中已現潔白乳花,便隨手遞給王慎,見他又是躬身又是擺手,也不強讓,徐徐笑道:「阿公,今晨我去康寧殿問省,見陛下眉宇間神色鬱郁,體貌疲憊,心中頗感不安。雖未及問起,卻也略略能揣測出一二分的緣由。陛下雖是春秋鼎盛,想來外朝內宮的事情畢竟還是太過繁瑣了些,總有精神照顧不到的地方,便須勞動阿公盡心服持,為陛下分憂分勞,我這做臣子的便銜感不盡了。」王慎不知他究竟要說什麼,只是向來從未見過他這般神情語氣,後背微微冒汗,連連點頭應道:「殿下言重了,老臣萬不敢當。」定權晃了晃手中的茶盞,適才還蓬勃的茶乳已漸消散,微一皺眉後又莞爾一笑,道:「阿公如今在清遠殿,那邊的事情孤向來是放一萬個心的。只是我想康寧殿裡,也需得有些臣的眼耳心意在方好,我不能時時侍奉在陛下身邊,阿公便只當是全我的孝心罷。譬如今日之事,若是蕭定棠那亂臣賊子又起了什麼悖逆心思,我卻又不知,不及阻勸,再像八月節那樣,惹得陛下傷神動氣不說,國中內外也不得安寧。若再出了一點差池,我卻怎麼跟天下人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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