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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寶無可奈何地顫抖了一下,她抬起頭來,廊脊上的獸首,在宮燈昏黃的光暈下,似乎正在露齒猙獰而笑。它們的眸子,也泛著冰冷的白光。在這座伏魔殿裡,在她的身前身後,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都是這樣閃閃爍爍的眼睛。

  秉燈的宮人回過頭來笑道:「顧娘子,當心足下。」阿寶竟生生嚇了一跳,半晌方問道:「這是何處?」宮人看她面上神情,微覺詫異,回答道:「前面便是殿下的寢宮。」阿寶自覺一心跳得飛快,竟同惡夢驚醒時無二,沒由來的便停下了腳步。那宮人更是訝異,小聲問道:「娘子,何事?」阿寶茫然看了她一眼,問道:「是殿下叫我過來的?」她雖在東宮居住沒有幾日,但是一干人等也皆知她性格溫柔敦厚,待下甚為寬和。是故這名宮人一聽,竟撲嗤一聲笑了出來,道:「娘子想是方才睡糊塗了,這半日都沒緩過勁來。若不是殿下宣詔,奴婢縱有天大的膽子,敢帶著娘子半夜裡出來走動麼?」阿寶扯動嘴角,勉強笑笑,道:「可不是如此?冬日夜長,也容易睡得魘過去。殿下可是說了什麼,我都不記得了。」那宮人笑道:「殿下正在殿中,並不曾說什麼,只是吩咐我們請娘子過去呢。」阿寶點了點頭,便沒再說話,只是提裙上了玉階。那宮人不明就裡,只道是太子素來寵愛於她,是以她也並不將承恩奉詔的事情太過放在心上,心內不過暗覺艷羨而已。阿寶卻悄悄從鬢邊摸下了一隻短短金花釵,悄悄地掩入了袖中。片刻後再回首一望,天地間卻仍是那片叫人絕望的茫茫白色。

  還未行至暖閣中,洋洋暖意便又撲面襲來。阿寶方從外面進來,覺得那和暖香風如拳頭一般狠狠砸在冰冷的肌膚上,竟擊得半邊臉都木了。一時頭暈眼花,定睛半晌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太子穿著一襲白色中單,半散著頭髮,赤足踏在烏黑的水磨金磚地上,便似深淵中攀出的一枝妖異白蓮。自家的身上卻層層累累,竟似與他隔了兩季一般。阿寶悄悄舒了口氣,盡力凝神下拜:「妾給殿下請安。」定權卻沒有理會她,只是將手肘倚在塌前几案上,伸手摘下了那隻狻猊香爐的爐蓋,又開了一旁的定窯瓜棱香合,用一隻小小竹枓從中取出了一勺如赤棕色藥膏模樣的香脂。質地濃稠,有如蜜糖,以勺挑起,猶自絲絲縷縷牽連不清。定權說不出的耐心,靜靜等著勺沿的脂膏一滴滴自己淌淨,方將所取香膏仔細放入了香爐中的雲母隔片上。又停了片刻,這才合上了爐蓋。直至此時,一股淡薄的白色香菸才從狻猊的口中裊裊吐出。阿寶偏著頭看他,太子在寫字的時候,讀書的時候,點茶的時候,做這些瑣碎小事的時候,神情總是認真到了極處,認真得執拗了,便帶上了一份稚子一般的神情。這微微蹙著眉的樣子,就像是個尋常的紈絝子弟,除了自己心愛的那點小頑意,世間餘下的一切便可不管不顧。阿寶只覺得這副模樣又是可笑又是可愛,不由想笑時,一眼瞥到了那爐蓋上的金狻猊,卻突然又想起了廊下的獸首,止不住一哆嗦,便默默低下了頭去。

  定權舒了口氣,這才回過頭笑道:「我不叫你你自己不會起來?在這裡還穿這麼多,寬寬衣,不覺得熱麼?」

  他面上神情甚是和悅,阿寶也暗暗舒了口氣,扶膝站起了身來。定權笑道:「你坐吧,我沒別的事情,只是一時睡不著,想找個人說說話。可是擾了你的好夢?」阿寶也微微一笑,搖頭道:「也沒有。」定權點點頭,回首將那隻盛香脂的盒子又細細封好,方問道:「顧娘子可知這是什麼香?」

  阿寶知道太子一向慣用的印纂香、凝和香和牙香,君香多是沉香,臣佐使也不過數味,形制則多是香餅、香丸和花樣。像這種蜜膏狀的香方卻是極少使用,搖了搖頭,道:「妾才識淺薄,不辨名香。」

  定權笑道:「君香還是黑角沉,用半兩,丁香一分,鬱金半分,小麥麩炒制赤色。臘茶末一錢,麝香一字,韶粉一米粒,白蜜一盞。先將麝香細研,取臘茶一半,泡成茶湯,靜置,取上層澄清者調入麝香,再依次加沉香、丁香、鬱金,再加餘下的一半臘茶和韶粉細研,再加白蜜調成稀稠得宜的濕膏,入砂瓶器,窖藏,時越久越佳。——這是我剛到西苑時親手調好收存的,這次順便叫人取了出來,已經有一二……三年了吧。這是擬梅花香,你聞聞,是不是?」

  不用他說,香氣蔓延,暖閣中早已暗香幽浮,如置身百樹千樹梅林間。

  阿寶點頭答道:「是梅花香。」

  定權道:「這個方子,除了黑角沉香,沒有什麼珍稀香材。只是等待的這

  些時間,是不容易的。這和真的梅花一樣,香自苦寒來。」

  他走近了一步,低低嘆息道:「阿寶,你和我,也是一樣。」

  他的聲音是一點一點地啞下去的,最後一字便只剩得一口氣,輕輕吹入她耳中,有如一聲靡靡的嘆息。又好像七弦琴,雖然一曲已盡,餘音卻還水波一樣裊裊依依,糾纏在弦畔。阿寶只覺得那聲氣入耳,半邊頭腦都僵住了,迷亂中伸手亂推,這才發覺他的雙手已經探入了自己的上襦中。脅下的衣帶不知何時已被解開,一怔仲間,身上的碧色襦衣便悄然滑落到了肩下,再一遲疑,便墜落地面。定權再次嘆息道:「阿寶,我和你,也是一樣。」

  不過是一句話,阿寶的心跳卻陡然停了,一室都斥滿了濃郁的花香,她的腔子卻是空蕩蕩的,恍然間好像失去了什麼要緊的東西。離得這麼近,反倒什麼都看不清楚。只見得他一雙點漆般的眸子,黑得怪異,亮得怪異。她清晰的覺察到,一滴冰冷的汗水順著自己灼燙的脊骨慢慢滑了下去,卻在中途便被太子的雙手截住了。那一雙手,緣著那脊骨一點點游移,一隻向下攬在了自己的腰肢上,一隻卻慢慢向上扶住了自己的脖頸。直到太子溫暖的嘴唇輕輕地貼上了她的耳垂,她才驀然醒悟過來,今夜自己已經墮入了另一個夢魘,只是方才的如玄冰,此時的卻如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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