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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權噗嗤一笑,向周午道:「不料她這張嘴也有麻利的時候。」周午陪著乾笑了兩聲。展畫見太子似乎並不特別動怒,兩眼狠狠盯了阿寶,卻慢慢笑了起來,道:「有的東西你瞞得了,有的東西可就難了。」向前爬了兩步,對定權道:「殿下,她背上有傷,似是笞痕。」阿寶見她鬢髮凌亂,掩著道道血痕,滿面皆是怨毒之色,不由心中涼透,搖頭道:「你胡說!我的事情,你怎麼會知道?」展畫並不理會她,只是對定權道:「奴婢問過浣衣所的宮人,她們說她沐浴時總是避人,所以才訪探出的——若是清白良家子,何以身帶刑傷?殿下一查便知,奴婢有無說謊。」定權聞言,也冷了臉,問阿寶道:「她說的可是真的?」阿寶臉色已成慘白,張了兩次嘴才發出了聲音,對著展畫道:「你,你……」又抬頭對定權搖頭:「我……」定權也不再言語,移步向阿寶走了過去,伸手將她提了起來,她似乎還想著掙扎,但終是停止了動作。春衫已漸薄,他手上稍一用力,便有清脆的裂帛之聲響起。眾人的目光隨了太子一併望了過去,那潔白如美玉的肩頭果然交織著淡淡的褐色傷痕,顯然是鞭撻所致。定權伸手沿著一道鞭傷一路滑下,她的肌膚此刻又濕又冷,就像一條蛇一樣,就像他的手指一樣。

  定權收回了手,沒有再多問話,一腳將阿寶蹬翻在地,轉手奪了身旁內侍手中的馬鞭,兜頭便向阿寶狠狠擊落。他連騎馬的時候都是少的,一條馬鞭拿在手中,卻是不善掌控,有不少都落了空,打在了周遭的青石地上,但是鞭鞭著力,擊在阿寶身上,便登時衣裂血出。阿寶只是蜷著身子,既不呼叫求恕,也不肯稍做閃避。旁人皆看呆了,定權平常雖亦有暴戾的時候,但如今日這般失態卻是從未有過。周午等人回過神來,慌忙上去奪定權手中的鞭子,勸解道:「教訓奴子的事情,臣效力即可,殿下休要勞累到玉體。」定權卻似充耳不聞,提了鞭子,又狠狠抽落,只是心中焦躁,準頭又偏了,便打在了旁邊一株梨樹的樹幹上。那梨樹乃是新植,今春頭遭開花,已叫日前風雨打落了大半,此刻干搖枝動,所剩無幾的殘花也翩翩墜落,一時間便如一場好雪一般,駕了穆穆春風,翻飛而下,落得滿地皆是。

  阿寶不由在地下伸手,摸了摸落在自己眼前的花瓣,低聲嘆道:「天地不仁,東風助惡。」定權似並沒有聽清她的話,卻住了手,只是問了一句:「她死了,你知道麼?」阿寶無力抬首,在青石地上微微搖了搖頭,只覺得胸中煩惡,一口又酸又鹹的清水忍不住便湧上了喉頭。她伏在地上嘔逆不止,定權嫌惡的扔了手中的鞭子,掉頭便朝外走。周午忙跟隨上去問道:「殿下,這個奴婢要如何處置?」定權愣了片刻,語氣已趨平淡,道:「先尋個醫官給她瞧瞧,再說吧。」周午作難道:「殿下,這奴子家世不明,又欺矇殿下,斷不可輕易放過了。」定權輕輕一笑,道:「騙我?你們誰又沒有騙過我呢?」

  ☆、春庭月午

  阿寶臥在床上,雖是隔了一道院牆,仍舊能聽得見捶楚敲扑之聲和眾人的喊冤呼痛之聲,嗡嗡嚶嚶,不住在耳旁纏繞。剛剛敷過藥,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痛到要撕裂一般。手臂上的一道鞭痕,拖出長長一條傷口,蜿蜒虬結。皮膚的灰白,鮮血的殷紅,傷口的青紫,還有草藥的赤褐,交織在一處,仿似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就如同前度一般,再次重演。夢中有如雪的梨花飄零,可是落到身上,卻痛徹骨髓。

  那嚶嚶哭聲,到了夜裡,終於停了。有侍婢給她送飯進來,卻都是從前未曾謀面的。阿寶拉了她的衣袖,問道:「外頭怎麼樣了?」那婢女看了看她,一言不發,將袖子扯了回來,放下食盒便走了。屋內的燭火愈來愈暗,她躺在榻上,眼睜睜的瞧著那蠟炬終於燃到了盡頭,滅掉了。起先一片灰暗,可是月光投了進來,清清淡淡,就像水一樣淌了半屋。下了幾日的雨,今晚終於又出了月亮。可是有人已經再也瞧不見這樑上落月的景色了,只剩下她一個人還在這裡,帶著一身的傷痕,活著,看著,思念著。

  待得太子再傳喚她過去的時候,已是五六日之後的晚上了。阿寶只當是還要接著訊問,來人卻將她徑直領到了太子寢宮的暖閣中。進得門來才發現,室內亦只有太子一人。

  定權只穿著一身白色中單,坐在銅鏡前,見她要行禮,皺眉道:「罷了。」阿寶聽了,便不再下拜,只是垂首站立。半晌才聽定權道:「你過來,給我梳頭。」阿寶猜不出他到底作如是想,卻也依言走了上去,替他拔掉了髮簪。這是她第一次觸摸到他的頭髮,映在燈光下,黑得泛出了熒熒綠光,似乎是剛剛洗過,攏在手中,有著清涼而絲絲分明的潔淨觸感。犀角鑲金的梳子滑過萬縷青絲,她竭力不讓自己多想,這梳子仍是從前的梳子,可是握住梳子的那隻手卻變了。

  定權終是開了口,問道:「你知道那日我為何要生氣?」阿寶點了點頭。定權道:「你說說看。」阿寶道:「我欺騙了殿下。」定權微翹的嘴角上竟有了讚許的味道,道:「你這人其實很聰明,平日那副木訥樣子,倒是不太瞧得出來。」頓了一下,又道:「不錯,我恨的不是你們暗通款曲,也不是你身有刑痕,我恨的就是你們一個個,口中所出,儘是誑言!」他手裡拈的本是剛才拔下的簪子,此時啪的一聲清響,那支玉簪已經從簪首處折作了兩截,定權將那斷簪拋回案上,道:「如今你說實話吧,究竟是怎麼回事?」阿寶低聲道:「是我的嫡母,她說我抵盜了她的東西。」定權冷笑道:「你覺得這話我會相信嗎?」阿寶淡淡道:「殿下信也罷,不信也罷。奴婢這條命,總是掌握在殿下手中的。殿下不願相信的時候,殺了奴婢或是遣了奴婢,也不過是多費一句話的辛苦。」定權冷笑道:「你這是在跟我頂嘴麼?」阿寶嘆氣道:「奴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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