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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食系動物在受到驚嚇後的確會慌不擇路,被狩獵者逼進早已設好的陷阱,卻也有可能選擇魚死網破。
賀崇凜縱橫商界這麼多年,第一次嘗到失敗的滋味。
沒有岑助理的這些天,他才意識到時間這麼難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淬了毒的刀,在往他心口上剜。
偏偏這把刀還是他親手鍛造出來的。
感情不是一場狩獵,他不應該貪心,不應該自信過了頭。
決定給岑助理的離職信通過審批的時候,賀崇凜是打算放手的,在海島那一晚,他就有過這種念頭。
岑助理從辦公室離開後,他反反覆覆把那封離職信看了很久。
看到上面寫著:想試一試過平淡的生活,一種真正回歸自我,不被繁瑣的事情占據全部的簡單平凡的生活。
賀崇凜就想,如果自己想給的和岑助理想要的生活註定背道而馳,他願意尊重岑助理的選擇。
可他低估了自己的占有欲,低估了自己的卑劣心思。
這段時日,他每晚都會驅車徘徊在芸景小築附近,在那排生長出盎然綠意的銀杏樹下,躍過皎潔夜色,望向古香古色小院三樓的那扇小窗。
看那扇窗點亮一格暖色的燈火,賀崇凜總想念那個飄雪的冬夜。
想念樓道里瞥見交握住的兩只手後一怔然的羞斂,蔓延在耳垂上的紅意像壁爐里彤紅的火焰,搖曳到他心裡。
他那時有多不想鬆開那隻手,卻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放開,讓那一瞬的交握看上去和窗外萬千飄落的其中一片雪花一樣,無論落在哪裡都不會唐突。
想念被照得銀白的臥室里,把自己裹成一團貼在牆壁的身影,最後化作夢裡一層一層推著他的浪。
所以當他某個夜晚再次注視著這扇窗,看到被不知名花朵裝飾得漂亮的小窗長久時間沒有亮起燈光,賀崇凜覺得自己成了一隻走失在深海里的船。
他終於肯承認,推著他的浪離開了。
再也不會一轉眼,就能看到一雙溫柔彎著的瑩潤眼眸,像月亮一樣。
岑霽看著眼前一張臉在昏暗的光線下變換著不同的表情,深斂的眼眸里,情緒明滅如晦暗光影,最後全都被淋了一場雨。
這場雨來得兇猛,滂沱,轉瞬打濕一切。
連他的情緒都不小心濺上幾滴。
可岑霽記得最重要的事:「你說的想讓我試一試和你交往是什麼意思?你不是無性戀,對男人女人都不感興趣嗎?」
「我是對他們沒有興趣,」賀崇凜垂眸,「在意識到對你的心思之前,我確實做過一個人的打算。」
因為賀遠森和褚藜鬧得不堪的婚姻,賀遠森風流混亂的感情史和褚藜一個接一個找年輕的肉/體,賀崇凜曾經極度厭惡這種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他小時候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心裡裝著一個人,卻能和另外的人發生親密接觸。
賀遠森不愛褚藜,卻要娶她,生出了自己。
他說他的真愛是舒虞,費盡心思把她娶到家,卻在舒虞去世後不到一年,就娶了沈婧。
褚藜說愛他,卻不願意帶他走。
回來後說要帶他重組溫暖的家庭,彌補曾經缺失的愛,雖然自己說過不再需要他們,但其實如果褚藜稍微堅持一下,他就會答應了。
他很好哄的。
他們怎麼能那麼輕易地就拋棄一個人。
他到底有多累贅。
這種疑惑曾經困擾賀崇凜許久。
直到他漸漸長大,見過很多人很多事,明白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構成有多複雜。
這個世界並不是一枚硬幣,只有簡單的字體和印花兩面。
感情可以和肉/體分離,婚姻可以和利益掛鉤。
在自身欲望面前,許多東西就顯得縹緲。
也因此曾經在意的事情化作過往煙雲,不再值得賀崇凜消耗情緒。
他們不願意給自己想要的,那他就自己去爭取。
但留下的烙印就像自小苛刻訓練下無意識間形成的強迫記憶,同樣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
直到那個夏天,有人闖進他沉寂的世界,原來貧瘠的荒野之地也可以生長出植被。
他在一個人身上看到了鮮活,生動,像七彩的畫筆一樣,每天都能將灰濛單調的世界描繪得絢麗多姿。
他們的世界簡單而純粹,卻又絢爛如彩虹。
「我沒辦法對那些人產生感情,但你除外。我已經記不清是從第一眼見到你就有這種感覺,還是後來某一刻。我唯一後悔的就是沒有早點意識到自己的心意。」
「那你幹嗎親口承認自己是無性戀……」岑霽被這雙深沉的眼眸注視著,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賀崇凜苦笑:「如果不那樣說,我就沒辦法掩飾自己想親你的心思。岑岑,我不想讓你討厭我,知道我對你有這種卑劣的想法。」
近乎告白的話語聽得岑霽心口一跳,尤其是那聲直白的毫不掩飾的「想親你」。
一瞬間,記憶拉回那個日光融融的下午,唇瓣相貼,灼熱的呼吸糾纏在一起,深斂眼眸里像岩漿一樣能把人燙化的熾熱情緒並不是自己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