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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白頭的里長杵著拐走過來,哭道:「都怪我,怪我太貪心了,不聽寺廟的勸阻……」

  原來鳳陽地動時,村裡的人們恰好基本都在田地里勞作,傷者只有十幾人,兩個體弱的老人被砸死,算是受災比較輕的。但是地動導致上游小溪改道,坍塌的岩石堵在山上形成了一個堰塞湖。

  當時龍興寺佛塔上的和尚發現這個堰塞湖,建議孤村里長要村里人快些撤離,等疏通堰塞湖,解決完這個隱患後再回去。可是里長杵著拐上山,見堰塞湖並不大,不至於淹沒村莊,又覺得村里都在搶收麥子,這時候撤離,成熟麥子爛在地里太可惜了。

  農民一年辛辛苦苦,等著就是收穫,要他們這時候放棄,等於放棄自家娃兒,實在不忍心。

  於是里長要村裡的老弱婦孺去龍興寺暫避,青壯年勞力依然住在村里方便收割存儲麥子。結果堰塞湖倒塌,洪水從天而降,衝垮了本來就被地動震得鬆軟的泥土碎石,形成了可怕的泥石流,一路沖刷而來,絞殺所有的生命。

  於是乎,孤村的壯勞力一夜之間幾乎全滅了,只留下絕望的老弱婦孺們。

  滿是淤泥的地里,一雙大灰鵝呼扇著翅膀嘎嘎叫著,它們的屁股以下都陷進泥里,難以自拔,翅膀上糊滿了淤泥。

  朱棣覺得眼熟,突然想起了什麼,他扯下華麗的蟒袍,扔掉玉冠,踩進齊大腿深的淤泥里,將一雙鵝解救出來,劫後餘生的大灰鵝一頭扎進旁邊渾濁的河水裡洗澡,互相清理羽毛,很快大灰鵝變成了大白鵝,正是以前朱棣和徐妙儀養著用來看門的鵝。

  徐妙儀趕到孤村龍興寺時,耳邊全是孤寡幼童淒涼的哭聲,慘不忍聞。

  朱棣在佛塔上怔怔的看著被泥石填滿的村莊出神,徐妙儀緩緩走近,握住了他的手。

  不用回頭看就知道是誰,只有徐妙儀會這樣大大方方的握著他的手。朱棣緊緊回握著徐妙儀的手,握得徐妙儀都覺得疼了,但她並不吭聲。

  朱棣雙眼通紅,嗓音嘶啞,「他們都說是天災,可我卻寧可是*,因為*尚能找到罪魁禍首,以死抵罪。但在天災面前,我無能為力,只救了一對大白鵝。」

  徐妙儀安慰道:「你守住了鳳陽堤壩,救了千萬人。」

  朱棣自嘲的搖頭,「我錯了,我之前對太子說,倘若河水一直暴漲,只能犧牲鳳陽泄洪,來挽救下游眾多的百姓和良田。可是看著孤村的慘狀,我突然明白了,當時我那麼快做出泄洪的建議,是因為在我心裡,人命和田地只是一個冰冷的數字,用少數保大多數,這是顯而易見的明智決定。」

  「可是如果現在要我選,我未必會那麼果斷。我是人,一個人一生認識的人、在乎的人其實很有限,絕大多數人對他而言,只是一群面目模糊的外人,我在乎的人就那麼一點點,可是我會犧牲他們,來保護那些面目模糊的大多數嗎?」

  朱棣指著遠處灰朦朦的土地,「在睡夢中死去的孤村人,就是我認識的人。我知道他們的喜怒哀樂,西村的狗蛋春天剛娶媳婦,狗蛋纏著我學打獵,因為他媳婦懷孕了,總想吃肉。」

  「狗蛋就埋在淤泥下,他媳婦都哭暈過去了,胎兒也沒保住。我看見他們死亡,聽到這些婦孺的哭聲,我就問我自己,如果我當初留在孤村,是不是就能救他們了?哪怕鳳陽河堤不保,洪水滔天?可我認識狗蛋,認識這裡每一個壯勞力,他們都和一起在田地勞作過。我不認識鳳陽城的那些百姓,一個都不認識。妙儀,你說該怎麼選?」

  孤村的百姓,不僅朱棣認識,徐妙儀也十分熟悉,聽著朱棣的悔恨,徐妙儀臉上冰涼一片,不知何時淚流滿面,她抱住朱棣,哽咽的說道:「你不要逼自己選了,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我也經歷過悲劇,我也譴責過自己,也幻想如果這樣、如果那樣會是什麼結局?時間長了,便成心魔,難以解脫。其實這些都沒有用,想要解決痛苦,唯一的方式就是面對。你不是一個人,我會一直陪著你,就像你一直陪著我一樣。」

  ☆、第182章 父子離心

  孤村被泥石流永埋地底,洪武帝下聖旨,將朱棣痛罵一頓,甚至還寫進了《御製記非錄》里,罵朱棣只顧擺親王的儀仗,行軍緩慢,延誤了賑災時機。下令奪去燕王半年的俸祿,並罰在雞鳴山皇陵思過。

  鳳陽危機結束,回到京城,已經是夏末了,涼風習習,徐妙儀卻火冒三丈,為朱棣鳴不平,「領旨賑災的是太子,功勞太子領著,死了人就是你四哥的過錯,你爹也太是非不分了。」

  藥鋪里,周王朱橚手抄一本古方殘本,似乎早就習以為常,「太子是皇儲,我們不能和太子爭功,反而要主動背黑鍋。太子是大哥,也是君,我們是臣,為尊者諱,為長者諱,父皇要保持太子英明神武的儲君形象。放心吧,等這陣風聲過去,父皇會放四哥出來的。」

  朱橚細細打量著徐妙儀半刻,笑道,「總不能耽誤你和四哥的婚事。妙儀,你對我四哥是真好,有資格當我的四嫂。」

  徐妙儀並不害羞,反而面有擔憂之色,「對朱棣而言,這一次不僅僅是背黑鍋這麼簡單,他和孤村那些死去的人相處融洽,心中本來就愧疚,皇上再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下旨教訓他,將罪責強按在他頭上,根本不考慮朱棣是否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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