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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叩月緩聲解釋道:「完顏帶我來瀝都府,便要全我衣冠,要我穿上命婦服。別的首飾都可能被扔掉,但這隻金帔墜不會,這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這是官家親手制的,金箔上的字,都是官家一筆一划自己鏨上去的,玉璽的印也是拓上去的。鏨金是我們漢人傳了上千年的手藝,這些智慧,外族人永遠不會懂。」
南衣被這小小的物件震撼了。
這不止是傳位詔書,而是千百年來傳承下來厚重的東西,壓在了這方小小的金箔上。
原來大家眾志成城要守的,並不只是腳下的土地,同胞的血肉,還有那些已經浸潤到了衣食住行中的文化底蘊。外族人來了一批又一批,學走一些皮毛,卻學不走漢人的匠心。就這樣一代一代,到了這裡,血脈不能斷,傳承亦不能。
第94章 不見王
繼續等待。這是南衣接到的下一個任務。
宋牧川正在籌謀著代號為「涅槃」的終局計劃。而在那件事到來之前,隱藏好自己,保證安全是第一要務。
望雪塢里的生活還是太舒服了,南衣不敢鬆懈,偷偷在小院裡扎了個木樁,自己練些拳腳功夫,時刻保持身體的緊張。
很多時間南衣都爬到柘月閣的屋頂,在這裡剛好能看到謝卻山所住的院落。他近來在家的時間很多。
他像是故意吊著她似的,知道有人在守株待兔,不出去見人,不出去做事,吃喝拉撒,一派尋常。他大大方方地讓她來監視他,仿佛這樣他們便是時時刻刻在一起的。他偶爾抬頭,看到她在屋頂,也不做什麼,就站在春花紛飛的院牆下看她。
他自那年春分離開,這是他回故國的第一個春天。
春天,也美得很。
南衣甚至在想,如果終局永遠不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直處在這樣的和平之中。不會有人死去,不會有人拔刀相向。
所以蟄伏的時間裡,沒有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而這一天清晨睜開眼,南衣察覺到房裡有人,她立刻想去枕頭下摸出匕首,卻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
「嫂嫂。」
南衣一驚,坐起身來:「小六?」
連忙起了帷帳,看到一身素衣的謝穗安茫然無措地站著。外頭下了細雨,她身上都被打濕了,眼中霧氣蒙蒙,發上沾著幾片懨懨的花瓣。
「發生什麼了?」南衣直覺不妙。
她去握謝穗安的手,發現她的手涼得驚人。
「陵安王……失蹤了。」
……
這段日子謝穗安的生活十分簡單。一把殺人的軟劍,一間修行的禪室;一尊無言的佛像,一個柔弱的君主。
這些違和的組合都聚集在了這個小小的佛堂里。
空間很小,足不出戶的日子很無聊,也望不到頭。
她變得沉默起來。偶爾跟徐晝坐在院裡聊天,兩人都會刻意避開聊起那個人。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撕開瘡痂,又帶來新的傷口。
也會有一些突如其來的危機。
前些日子有個喝醉了的守衛醉醺醺地闖進院裡,意外看到了徐晝。守衛大駭,要跑去稟報,謝穗安手起刀落將人殺了。
然而埋屍掩跡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徐晝幫著謝穗安一起。
挖坑,拋屍,掩埋。與這片土地、與生死實實在在地接觸著。那晚還下起了雨,每一鍬土都變得格外沉重。做完這一切後,滿身泥濘和血污,像是從修羅場裡活生生爬出來的惡鬼,徐晝崩潰了。
弦繃得太緊,是會忽然斷裂的。
明明也面對過更大的危機,他都扛過來了,可大約是連月來的提心弔膽逐漸堆積,這件不算太大的事終於成了壓垮他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坐在這場雨里大哭,他和所有人沒什麼不同。他一樣是渺小的血肉,他甚至沒有過人的膽識和謀略,他從小不得官家喜愛是有原因的,他大約就是資質平平的人,他連現在這般的場景都覺得可怖。
他無力極了,可沒有人在意,他也不敢讓人發現。那麼多人為他赴湯蹈火,拋頭顱灑熱血,他怎麼敢有一絲矯情?他是誰不重要,王朝需要正統,於是才扶持了他。
所有人都要他等待,所以他就安靜地等待,他想像自己最好是一尊雕像,無悲無喜,無情無欲,可他到底還是一具軀殼,呼吸著濁世的空氣,吃著人間的三餐,養不出一身鋼筋鐵骨。然後謝小六來了,每一次看到她,他都會想起死去的龐遇,他想,她應該也是如此。他們的存在對彼此來說就是一種傷害,可他們又要共生共存。
他看著她身上那些鮮活的東西逐漸消逝,她還要跟他一起被關在這個牢籠里。
他想做點什麼,可他什麼都做不了。
大哭了一場之後,他又恢復了平靜。像是尋常一樣,每日聽著暮鼓晨鐘,繞著四方院落順著走一圈,逆著走一圈,一共八十一步。想像這是九九八十一難,何時才是最後一難。
然後就在幾日後的今天,徐晝忽然失蹤了,在這小小的,一眼能望到頭的四方院落里,外頭是天羅地網,而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在眼皮子底下不見了。
很快謝穗安就發現了他離開的路徑。
今日是送菜和倒泔水的日子。徐晝早早地就候在了廚房裡,將人打暈,換上他的衣服,運著泔水桶出去了。
一個不起眼的小家丁,在一個天都未大亮的清晨離開瞭望雪塢,甚至都沒有人看到他往哪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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