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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陛下有一種輕鬆取勝的方法。”洋乾爹弗朗克斯說道:“女王已經老去,她身體也不好,而陛下正當壯年,好好的保養身體,熬死這位老女王。”

  沈今竹笑道:“朕記得十五歲和你相識時,你也是如此評價這位童貞女王的,說她慢慢變老了,可是如今朕都四十二歲了,她依然還活著。”這種超長待機的英國女王已經熬死了很多對手,靠著長壽就能征服許多人。

  弗朗克斯一攤手,說道:“我們都沒有想到女王能夠活那麼久,她是都鐸王朝最後一任國王,從她開始就絕嗣了,我們以為女王死後能夠從混亂的英國人手裡搶出一些殖民地,可是她總是不死,我們包括哈布斯堡家族派出的刺客又都沒有成功,唉,無可奈何啊。”

  沈今竹指著面前的萬國輿圖,遙遠的那個島國如一片孤葉般飄在海面上,相比廣袤的歐洲大陸而言,這個島國顯得如此的孤單和渺小,“可是偏偏就是她征服了整個大陸和海洋,女王是如何做到的?”

  弗朗克斯說道:“大航海的時代憑藉火藥和船隻,讓國家的資源不在拘泥於本國了,甚至人口也是如此,需要的是國人的進取心,先進的航海技術,還有國家的扶持和推行,我們荷蘭人地方更小,不也曾經稱霸全球麼?葡萄牙王國也是如此,包括西班牙,相比而言法國在大航海時代就晚了一步,強大不在於地域的多少,而在於財富和槍炮的力量。”

  沈今竹又問:“可是你們荷蘭也好,葡萄牙,西班牙都慢慢沒落,被英國人後來居上了,這又是何原因?”

  弗朗克斯摸著紅鬍子嘆道:“我們的確在剛開始處於領先的地步,可是英國人做的更好,女王實行的是一種重商主義,本國能夠生產的東西,儘量不會向外國購買,並且儘可能多的把本國的成品賣給外國,這樣就有源源不斷的金銀從外國流入英國,以積累財富,錢財刺激著商人更加進取,如此循環下去,英國就崛起了。而哈布斯堡家族統治著幾乎整個歐洲,可是他們從大航海得來的財富都用來少數貴族醉生夢死享樂上了,你們大明的絲綢、瓷器,還有日月商行咖啡都是被他們的享用的,錢財沒有用來發展本國的貿易,老百姓們依然窮得要命。而我們荷蘭人是商人國度,猶如一盤散沙,我們的貿易站全球最多,但是誰都沒有想過要稱霸擴展疆域。這就是商人的弊端啊,在追逐利益時忽略了政治主張。”

  弗朗克斯感嘆不已,說道:“就連十七紳士也很少有人和我一樣看得通透,政治和利益其實是一體的。”兩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有善惡之分,只有成敗之別。

  沈今竹如醍醐灌頂,揣摩著弗朗克斯話里的信息,大明並沒有什麼重商主義的說法,但是自從開海禁以來,白銀卻是像流水一樣自動湧入了大明,也就是說在無形當中,大明走的是英國同樣的道路。海外貿易的稅銀成了稅收的主要支柱之一,隨著大明海邊城市全面開放海禁,出口遠遠大於進口,貿易順差越來越大,沿海一線,尤其是南直隸和湖廣等地的各種工業作坊漸漸興起,吸引著農村城市的閒散勞動力去作坊做工。有了工作和薪水,人就會安穩下來,而不是走投無路想著去造反掙口飯吃,百姓只要日子越過越好,基本不在乎統治者是女帝還是其他什麼人。

  田地是飯碗,其實也是鐐銬和枷鎖,脫離了土地的這些人,在思想上也會慢慢接受新的事物。而脫離了田地勞作的女人,在工廠作坊里賺錢養活自己和家人,彌補了農耕社會女子體力的天然不足,當她們用勞動可以換來經濟獨立時,在家庭的地位才能得到根本上提升,然後才有機會參與到社會和政治中去,女人要獲得等同男子一樣的地位和尊敬,不是靠一紙文書,或者一些口號而能達成的,要付出汗水、努力和鮮血,讓她們慢慢覺醒。

  所以想要鞏固地位和順利的將皇位傳給女兒,就必須先從經濟利益上入手,然後是啟發民智,讓大明商人在政治上有所追求,而不僅僅是政治的附庸,任由坐享其成的封建士大夫宰割,這些沒有進取心的封建衛道士會是帝國崛起的最大障礙,並且無時無刻想要把女人趕下帝位,以正“陰陽乾坤”……

  以前太祖爺說的是朕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是現在不同了,大航海時代和開海禁後白銀大量湧入大明,土地不再是經濟利益的主要來源,封建地主也掌握不了國家的命脈,女帝登基,受到了封建勢力的反對,既然如此,我何不把商人拉進政權裡頭來,幫我一起對抗那些總是說牝雞司晨的老頑固?

  那如何調整政權結構呢?首先就要從取仕選官著手,根源上就要進行科舉的革新,廢除單一的八股取士和獨尊儒家的局面,而想要動搖已經行成千百年的傳統思想,就必須從根源上入手,需要培養足夠多的思想家,從哲學、論理等角度打破陳規,開啟民智,這需要幾十年,甚至百年的努力才能達成,或許這一場從經濟結構到思想的革新會失敗,我也不能預估未來一定會如何,但是一切總要有個開始,就像再遙遠的旅途都會有一個起點,那就從現在啟航吧。

  沈今竹躊躇滿志,首先是容許民間私辦書院和學堂,在書院之內,可以討論時政,辯論主張,並將以前關押的心學派等其他學說的人士逐一赦免歸家了,並且由官方出資,鼓勵興辦女學,讓女孩子們有讀書識字的機會。應聲蟲崔打婿崔閣老幾乎是頭一次反對了女帝的做法,“皇上,這些學說本質上是在動搖君主至高無上的地位,質疑皇權的威嚴,摧毀人們心中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規則,自由散漫,毫無邏輯章法可言,長此以往,人心思變啊。”

  沈今竹正色問道:“崔閣老,你此生只有一女,愛若珍寶,初婚嫁給了誠意伯劉家當兒媳婦,可是劉家聽信巫術,洗女三代保富貴,要扼殺你的外孫女,你當時是如何做的?你知道劉家的做法並非謠言,而確實存在,三代無辜幼女慘遭殺害,你心中是何感受?你寫了多少奏摺彈劾當時的帝師劉閣老,列舉了證據若干,想為女兒討個公道,可是那些奏摺和證據都石沉大海,朝廷並不理會,你是怎麼樣的心情?”

  崔閣老啞口無言,沈今竹冷冷一笑,說道:“在那個時候,你是不是恨不得衝進皇宮,扯著皇上的衣領子吼叫,你女兒和外孫女也是人,你恨不得用己身來替她們承擔痛苦,但為何被夫家當畜生一樣對待?說生就生,說死就死?就像處置一隻剛出生的貓兒狗兒一樣?那時候你不是恨透了皇權、恨透了劉家宗族、恨透了什么女子出嫁從夫、三從四德的屁話?”

  一聽“痛恨皇權”之句,崔閣老冷汗如雨下,立刻跪地說道:“微臣不敢!”

  沈今竹說道:“你是不敢,不是不想,因為你自己很清楚,這就是這個社會的規則,你一介文臣,無兵無將,改變不了這個社會的規則,只能利用這個本來就扭曲錯誤的規則來保護你自己和家人,所以你在金陵一隻暗中支持詔獄裡的孫秀,並且領導了南直隸的文人,高呼重立太子,擁護順王登基,因為你知道,只有站得比劉閣老他們更高,才能保護好你的家人。你恨皇權,恨這些規則,可是又不得不利用規則反撲。”

  崔閣老是真心疼女兒的,現在女兒改嫁給了孫秀,夫妻和睦,孫秀飛黃騰達,愛惜妻兒,苦盡甘來,可是一想起女兒產後拖著病軀求救,外孫女幾次險些斃命時的慘狀,崔閣老依然是老淚縱橫,伏地嗚嗚哭道:“吾皇聖明,微臣那時氣憤不已,卻也無可奈何。”

  沈今竹說道:“你女兒不幸,也是幸運的,因為她有你這樣拋開一切愛惜她的父親。殊不知天下有多少男女遭遇類似的事件,什麼宗族,鄉紳,名士,大部分都是衣冠禽獸,雞鳴狗盜,自私自利之輩,向朝廷給寡婦親立貞節牌坊,背後卻私吞寡婦家產,那些鄉老紳士容不得看見女子出門逛街,說失貞失德,但是自己卻是小老婆一個又一個的往房裡拉扯。不是人心思變,天下大亂,而是這個社會規則本來就不合理很久了,再不思變,只能坐視這樣的悲劇重複一次又一次,永遠走不出這個怪圈,到時候不是你一個人的悲劇,這可能是我們整個民族文明沒落的悲劇,我們至今還嘲笑以奴隸為主韃靼女真人是蠻橫尚未開化的劣等民族,可是我們這樣用封建的枷鎖禁錮人性,仇視女人難道就是對的嗎?或許用不了幾百年,我們也會成為別人眼裡尚未開化的野蠻人。”

  在這個不合理的規則面前,無論男人和女人,都在被禁錮,被剝奪自由,就像徐楓,無論多麼努力衝破枷鎖,最後一個孝字和宗族責任下來,那樣堅強的男子漢都不得不彎下腰,否則就要被整個社會不容。是徐楓錯了嗎?不,是這個社會規則有問題。

  聽到這些話,崔閣老忘記了恐懼和哭泣,最多的感受是疑惑,“可是,您是皇上啊,手握皇權,您就是這個規則最上面的那個人,你這樣想,這樣做,其實是在毀掉您自己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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