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頁
四面八方湧進何禾耳朵的聲音,哪怕是阿布挪身子時身下皮革的嘎吱嘎吱聲,還有鞋子踩在車內地面沙子摩擦的沙沙聲,都成了絕佳的催眠白噪音。
阿布張開手掌墊在何禾的拳頭下,她抽離時的手背一下又一下蹭過阿布半攏的手指指腹。
就這麼幾下,何禾更累了。
她的手漸漸鬆散開,滑落在阿布腿邊的座位。她扭頭看著另一邊窗外陰沉的天空,手腕突然被阿布熱乎乎的掌心輕輕抓起。
阿布把何禾的手重新攥成拳頭,他用自己的拳頭和她的拳頭頂來頂去。
他拿著何禾的手腕,何禾還能和他玩幾下。
他收回手,何禾的手也不動了。
何禾的手無力地墜落在車座上,她不高興地鼓起腮幫子:「幹嘛——」
阿布睜著十分精神的眼睛:「玩呀。」
「困呢。」
「哦——」
阿布轉頭望向窗外。
何禾也跟著看去。
天空上的雲層像一堆隨意堆在一起的灰藍色毛線團,看著即將醞釀出一場大雨。
「你的手怎麼這麼大。」何禾伸出食指戳著阿布仍然握著的拳頭。
她戳進了阿布包著的拳心,指腹按著阿布手掌粗糙的掌紋。
何禾睏倦地輕聲笑:「砂鍋一樣大的拳頭,是不是。」
阿布低著頭看著何禾的食指像小蟲子鑽進他的手,他咧著嘴角笑。
這是在誇他,他聽不懂,但是能聽得出語氣。
他的拳頭張開,何禾的食指順著滑進了他的掌心。
他再攥起,何禾的食指被他攥在了手裡。
軟軟的,細細的,涼涼的。
阿布一邊攥著一邊看著何禾的臉色,他還怕給她弄疼了,弄斷了。
何禾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是困得不行的木木的,她拽拽自己的食指,阿布反而攥得更緊了。
他看著她,笑得一副惡作劇得逞的樣子。
阿布就是故意的,何禾的腦袋靠在椅背上眼睛緩慢地眨著,這小狗又開始精力旺盛還要拽著她玩了。
可她連撓他掌心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是真的困了。
何禾閉上眼睛,她把自己的手往阿布的腿上推:「手給你了,不要了。」
她另一隻手搓了搓牛仔短褲外冰涼的雙膝。
「要下雨了,真冷。」
何禾就這麼一說,她的手就被放開了。耳邊窸窸窣窣的,阿布脫下了他的外套。
他把外套蓋在她的腿上。
「你不冷嗎?」何禾問。
阿布驕傲地搖頭:「不冷!」
何禾摸摸阿布的手,還真是。
熱乎乎的,就是跟棍子似的邦邦硬。
『真是硬骨頭。』她突然想到這句話。
何禾的腦袋歪向一側笑著嘟囔一句:「小火蛋子。」
她說完,挪挪肩膀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就睡著了。
半睡半醒時,耳邊有人哼著歌。
她聽不懂,也聽不清。
(彝語)「狂風齊天也得走,風雨交織也得走。」
(彝語)「泥濘陷腳也得走,霆雨綿綿也得走。」
阿布哼了幾句,他停下看著窗外又消失的雨。烏雲蓋著天呢,雨肯定還會再來。
(彝語)「寒霜漫地也得走,冰凌刺骨也得走。」
(彝語)「睫毛積雪也得走,騎行九日也得走——」
(彝語)「翻過了——」
然後他記不清詞了,就哼著模模糊糊的調子。
這種陰沉沉的天,阿嫫會在火塘邊縫著衣服笑著唱。她不嫌他外面玩了摔跤回來滿身黑泥,還給他用火烤了糍粑吃。
(彝語)「跨過滾滾的大渡河!」阿嫫和他蹲在一個臉盆邊,盆里是洗完臉熱氣騰騰的黑泥湯,她用布子使勁擦他的腦袋繼續唱,「越過了峻峭的泥巴山!」
「阿嫫,你再走,我給你牽著馬!」
「胡說呢!」
「胡說呢,胡說呢。」阿布自己找了個調調唱著玩,他用手指劃拉著車窗上一條一條的雨。
雨彎彎繞繞,像山里數不清的小溪。
他的左肩一動不敢動,因為那是何禾剛剛湊過來的腦袋。
她睡著了,在他耳朵下方的她的鼻子長長地呼一下,吸一下。
他就跟著呼一下,吸一下。
他們的呼吸漸漸成了一樣的速度,靜悄悄的車上仿佛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了。
雖然就那麼幾下。
他現在呼吸得快,每一次他還要屏住呼吸等一下何禾。
呼——
吸——
這個遊戲比摔跤還難。
阿布抬頭猛地吸夠一大口空氣,他呼吸,胸膛與肩膀也跟著動。
何禾突然動了一下,她哼唧一聲拽住了他的衣角。
阿布又不敢呼吸了。
何禾睡不好,她不高興地吞咽口水的聲音他也聽得清清楚楚。
這樣的陰沉沉的天,他沒在火塘邊。
何禾在他的肩膀邊繼續睡著,她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他的腦袋裡卻怎麼也回不到夢裡的那間小屋子。
他忘了歌的調子,還有糍粑的香味。
他只記得火塘滅了火後他手指摸出過的炭灰。
烏黑色,真好看。
阿布看了看現在什麼都沒有的手指半天后才偷偷扭頭看何禾。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