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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面八方湧進何禾耳朵的聲音,哪怕是阿布挪身子時身下皮革的嘎吱嘎吱聲,還有鞋子踩在車內地面沙子摩擦的沙沙聲,都成了絕佳的催眠白噪音。

  阿布張開手掌墊在何禾的拳頭下,她抽離時的手背一下又一下蹭過阿布半攏的手指指腹。

  就這麼幾下,何禾更累了。

  她的手漸漸鬆散開,滑落在阿布腿邊的座位。她扭頭看著另一邊窗外陰沉的天空,手腕突然被阿布熱乎乎的掌心輕輕抓起。

  阿布把何禾的手重新攥成拳頭,他用自己的拳頭和她的拳頭頂來頂去。

  他拿著何禾的手腕,何禾還能和他玩幾下。

  他收回手,何禾的手也不動了。

  何禾的手無力地墜落在車座上,她不高興地鼓起腮幫子:「幹嘛——」

  阿布睜著十分精神的眼睛:「玩呀。」

  「困呢。」

  「哦——」

  阿布轉頭望向窗外。

  何禾也跟著看去。

  天空上的雲層像一堆隨意堆在一起的灰藍色毛線團,看著即將醞釀出一場大雨。

  「你的手怎麼這麼大。」何禾伸出食指戳著阿布仍然握著的拳頭。

  她戳進了阿布包著的拳心,指腹按著阿布手掌粗糙的掌紋。

  何禾睏倦地輕聲笑:「砂鍋一樣大的拳頭,是不是。」

  阿布低著頭看著何禾的食指像小蟲子鑽進他的手,他咧著嘴角笑。

  這是在誇他,他聽不懂,但是能聽得出語氣。

  他的拳頭張開,何禾的食指順著滑進了他的掌心。

  他再攥起,何禾的食指被他攥在了手裡。

  軟軟的,細細的,涼涼的。

  阿布一邊攥著一邊看著何禾的臉色,他還怕給她弄疼了,弄斷了。

  何禾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是困得不行的木木的,她拽拽自己的食指,阿布反而攥得更緊了。

  他看著她,笑得一副惡作劇得逞的樣子。

  阿布就是故意的,何禾的腦袋靠在椅背上眼睛緩慢地眨著,這小狗又開始精力旺盛還要拽著她玩了。

  可她連撓他掌心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是真的困了。

  何禾閉上眼睛,她把自己的手往阿布的腿上推:「手給你了,不要了。」

  她另一隻手搓了搓牛仔短褲外冰涼的雙膝。

  「要下雨了,真冷。」

  何禾就這麼一說,她的手就被放開了。耳邊窸窸窣窣的,阿布脫下了他的外套。

  他把外套蓋在她的腿上。

  「你不冷嗎?」何禾問。

  阿布驕傲地搖頭:「不冷!」

  何禾摸摸阿布的手,還真是。

  熱乎乎的,就是跟棍子似的邦邦硬。

  『真是硬骨頭。』她突然想到這句話。

  何禾的腦袋歪向一側笑著嘟囔一句:「小火蛋子。」

  她說完,挪挪肩膀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就睡著了。

  半睡半醒時,耳邊有人哼著歌。

  她聽不懂,也聽不清。

  (彝語)「狂風齊天也得走,風雨交織也得走。」

  (彝語)「泥濘陷腳也得走,霆雨綿綿也得走。」

  阿布哼了幾句,他停下看著窗外又消失的雨。烏雲蓋著天呢,雨肯定還會再來。

  (彝語)「寒霜漫地也得走,冰凌刺骨也得走。」

  (彝語)「睫毛積雪也得走,騎行九日也得走——」

  (彝語)「翻過了——」

  然後他記不清詞了,就哼著模模糊糊的調子。

  這種陰沉沉的天,阿嫫會在火塘邊縫著衣服笑著唱。她不嫌他外面玩了摔跤回來滿身黑泥,還給他用火烤了糍粑吃。

  (彝語)「跨過滾滾的大渡河!」阿嫫和他蹲在一個臉盆邊,盆里是洗完臉熱氣騰騰的黑泥湯,她用布子使勁擦他的腦袋繼續唱,「越過了峻峭的泥巴山!」

  「阿嫫,你再走,我給你牽著馬!」

  「胡說呢!」

  「胡說呢,胡說呢。」阿布自己找了個調調唱著玩,他用手指劃拉著車窗上一條一條的雨。

  雨彎彎繞繞,像山里數不清的小溪。

  他的左肩一動不敢動,因為那是何禾剛剛湊過來的腦袋。

  她睡著了,在他耳朵下方的她的鼻子長長地呼一下,吸一下。

  他就跟著呼一下,吸一下。

  他們的呼吸漸漸成了一樣的速度,靜悄悄的車上仿佛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了。

  雖然就那麼幾下。

  他現在呼吸得快,每一次他還要屏住呼吸等一下何禾。

  呼——

  吸——

  這個遊戲比摔跤還難。

  阿布抬頭猛地吸夠一大口空氣,他呼吸,胸膛與肩膀也跟著動。

  何禾突然動了一下,她哼唧一聲拽住了他的衣角。

  阿布又不敢呼吸了。

  何禾睡不好,她不高興地吞咽口水的聲音他也聽得清清楚楚。

  這樣的陰沉沉的天,他沒在火塘邊。

  何禾在他的肩膀邊繼續睡著,她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他的腦袋裡卻怎麼也回不到夢裡的那間小屋子。

  他忘了歌的調子,還有糍粑的香味。

  他只記得火塘滅了火後他手指摸出過的炭灰。

  烏黑色,真好看。

  阿布看了看現在什麼都沒有的手指半天后才偷偷扭頭看何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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