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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一窩蜂忙亂了足足一個上午,青壯們將村口接雨水的兩口大陶缸搬來,添滿水後架起柴火炙烤,燒到缸中水汽沸騰,再從火堆里刨出新鮮的草木灰與木炭,一鏟一鏟倒進缸中。

  灰**末在熱水裡上下翻滾,看著更像是巫術邪毒了;膽小的村民哭得死去活來,卻依舊毫無辦法,只能抖著手將自家的鍋碗瓢盆菜刀砧板投入水中,再眼巴巴看著它們在灰水中上下翻滾。滾上幾十個來回以後,再有一旁候著的師傅用大笊籬撈出,放在一邊晾涼。

  天可憐見,五行村的村民窮得盪氣迴腸,就算是這些廚具碗筷真沾染了什麼邪術,那也是萬萬丟棄不得的,只能認命罷了。

  全村三百來號人一百一十六家,每一家都被族老與村正盯著到陶缸前滾了這麼一遭,絕不敢有絲毫的紕漏。

  等到最後一家抱走碗筷,男人們上前擔起陶缸,倒掉污水,重新摻入冷水與草木灰,再度加熱——以村子裡原來的習慣,用洗碗後的熱水洗澡也不算什麼;但想起魔王對骯髒污穢的厭惡,幾位掌事的老者便實在不敢冒一丁點險。

  ……不過吧,那魔王自己不也是一副腐壞膿臭的模樣麼?怎麼偏偏就對凡人有這麼大的潔癖呢?

  沒有人敢違抗魔王的意旨,尤其是當今年奉獻出去的那兩個孤兒現身村口後,大家便更覺得惶恐:與沒有腦子只會吃人的卯二娘不同,新的魔王顯然更狡猾更有心機;它居然留下了童男女作為眼線,明白無誤的要監視一切村民。

  被獻祭出去的幼童,還會顧念五行村的一點舊情麼?利用人心的仇恨來維持恐怖與壓迫,真是最為邪惡陰狠的魔鬼。

  正因如此,當拴柱與栓花解釋了自己的來意,圍在水缸旁的人群便立刻陷入了沉默——他們的畏懼實在太深,連哭都已經不敢哭了。

  按族老們議定的章程,左右兩口陶缸放在村頭村尾,各自供男女洗漱;村野人家沒有什麼隱私的概念,既然陶缸夠大幹脆就直接下缸,只是缸外稍稍用布簾遮擋。

  但現在那點布簾也不管用了,拴柱拴花分工明確,一頭一尾各自守著口大缸,直勾勾盯著陶缸猛瞧——他們也不掀開帘子,但目光猶如實物,便仿佛望進了熱水裡。

  有這樣兩個監工看守,那壓力可想而知。如族老家的女兒張雪娘,在被推進布簾時,乾脆便直接崩潰大喊:

  「我不要下鍋,我不要下鍋!」

  陶缸下面架著熊熊柴火,陶缸里的灰水熱氣騰騰,不正像是猛火燒的一鍋人肉湯嗎?沸水煮活人,恐怕世上也沒有這樣殘暴的酷刑。

  但無論再怎麼崩潰,依舊是無可奈何。張雪娘痛哭片刻,還是只能慢慢爬入缸中。缸里的熱水隨倒隨添,倒並沒有上一個人留下的污垢,不過草木灰隨水飄浮,灰白骯髒,難免讓張雪娘微微發抖。

  她在熱水中匆匆洗了幾把,在揉捏手臂時卻不覺咦了一聲——自己不過輕輕一搓,皮膚上便輕鬆之至的搓下了長條的污漬,露出的膚色與手腕處迥然不同,明顯是白皙細膩了許多。

  農家的女兒生來便要勞作,哪有什麼功夫梳妝打扮?即使張雪娘偶爾用淘米水擦一擦臉,也洗不乾淨常年累月的油漬污泥。只不過村中熟人彼此都是如此,早就習慣了而已。

  現在,鹼性溶液乳化油脂與污垢,崩散的木炭顆粒吸附脫落的皮屑與寄生蟲卵,兩種物質在熱水中交替作用,發揮的效力並不遜色於一般的藥皂。

  這是存儲於資料庫的土法清潔配方,在清潔身體的同時,它還能有效殺滅虱子、跳蚤與臭蟲,預防大多數寄生蟲引發的疾病,功效相當顯著。

  張雪娘當然不明白配方的真正用意,但好用與否還是感受得出來的。她在熱水裡搓了又搓洗了又洗,洗過的地方立竿見影的變了膚色,搓出了大量的油污泥團,讓張雪娘看得驚駭不已——她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髒!

  大概是清洗得太過用心了,直到半頓飯功夫後娘親出聲在簾外呼喚,張雪娘才如夢初醒,從陶缸中爬了出來,擦拭灰水,慢慢換上衣服。在掀開布簾時,她看了看自己明顯變白的一雙手臂,幾乎還生出一點不舍。

  不過,從布簾中走出來時,張雪娘卻又立刻伸手揉搓眼睛,露出了隱約帶淚的委屈模樣——村中未婚的女子有一點特權,可以單獨洗沐久一點;但你洗完了還露出一臉不舍,那不是叫人詫異之極麼?

  她帶著這副委委屈屈的後怕樣子向外走,看到榕樹下自己幾個相熟的姐妹時,卻險些破功笑出聲來——這些少女也是含情凝睇低頭畏懼的模樣,只是手腕上老大一團淤青,隔老遠都能看得清楚。

  顯然,這些小娘子便沒有張雪娘揉一揉眼便掉淚的功夫了,大概為了遮掩洗漱後榮光煥發的神氣,不能不下重手,將手腕都掐腫了。

  ·

  這場亂鬨鬨的集體洗沐洗到了天色將黑,拴柱和栓花還特意讓村民們排列成隊,一個個仔細檢查了洗淨的手腳,又發下草木灰回家潑灑,方才讓人散去。

  村民們恐懼未定,精疲力竭,卻並無一人敢出聲抱怨。等到兩兄妹走遠,才有膽大的悄悄議論:

  「聽說這樣的洗法,以後還有?」

  「我的天爺,那還得了!豈不是要將咱的膽子嚇破了……」

  「嚇破了又怎樣?嚇破了還正好。膽子破了肉發苦,多半還能留得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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