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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北城看著丁靈背影馳遠,忍住笑道,「必是宋春山在上頭說了什麼——姑娘家面薄,害羞又害怕,不得跑了麼?」
丁老夫人「哎喲」一聲,「我當真是老了,竟不如你明白事體。」又問,「如今如何是好?」
「阿奶只管逛集去。」丁北城笑道,「閨閣里的姑娘提不得這些話,等給她定了親什麼都好說——正好今日宋春山也在這,阿奶讓他陪著逛集,暗地裡再看看人品行事,妥當不妥當。」
丁老夫人點頭,「很是。」
……
總算丁靈已經跑遠,不然聽到這些話大約能當場氣出個好歹。丁靈跑得飛快,堪堪半個時辰就回中京。今日浴佛,中京城萬人空巷,都往懸山寺下歲山大集逛去。丁靈出現在苦水胡同,半日才等來守門小太監。
小太監唬一跳,「姑娘竟沒去浴佛?」
丁靈滿懷心事不肯說話,進了門從甬路疾奔入內,連千歲府的侍人都比尋常少許多。走到阮殷內堂總算見到一個守門小太監,看見她趕著行禮,「姑娘來了?」
「阮殷呢?」
「里……裡頭。」小太監道,「爺爺不叫進,哥哥們都在外頭辦差,奴才伺候姑娘——」
「我不用人伺候。」丁靈一語打斷,自己走進去。四月院中繁花似錦,卻是靜悄悄不見一個人。丁靈以為阮殷午睡,腳步極輕,入內卻見榻上枕褥齊整,連躺過的痕跡都沒有。丁靈心生疑惑,便往書房去,仍然不見人。
難道出什麼意外?她連受驚嚇,只覺一顆心懸懸掛著,抽搐一樣地疼。總算記起後頭還不曾找過,便屏住呼吸往浴房去。浴房門大大開著,丁靈堪堪到轉角便聽裡頭咿咿呀呀的,仿佛在唱曲——
「大……大道……大道才知是——」
是阮殷聲音,聽著又不像。她從來沒聽過阮殷有過如此矯揉造作的聲氣——像個陰柔的伶人。
丁靈忍不住走近。她雖然來此多次,卻從來沒來進過阮殷浴房——阮殷畢竟是個太監,身帶殘疾又極其彆扭,她避著這裡,完全是怕他難堪。
但今日實在太奇怪,伺候的人都打發出去,他一個人在裡頭——唱曲兒?丁靈屏住呼吸,輕手輕腳走到近前。浴房砌著白石湯池,引歲山熱泉,白色氤氳的水汽中,男人身體浸在熱泉中,仰面靠著,懶散地吃酒。
丁靈看著他一氣飲盡一隻瓷瓶,又取一隻握在掌心。男人高舉著酒瓶,仰望著,又唱起來,「大道才知——是,濃情悔認真——」他拔去瓷瓶木塞,接著唱,「往事皆泡影……對面剩——何人?」他唱著,忽一時仰首,酒液如泉奔涌,盡數倒入大張的口中。
他吞咽不及,多出來的酒液漫過雪白細瘦的頸項,落在泉里。阮殷一手擲去空瓶,哈哈大笑,笑不過兩聲又停住,身體蜷縮雙手掩面,嗚嗚咽咽哭起來。大約身旁無人,男人的哭聲崩潰又無助,像一個不知所措的迷路的稚子。
丁靈看他醉成這樣原打算迴避,聽他哭泣又覺難過,便走過去坐下,抬一隻手搭在男人水淋淋的肩上。
屋中哭聲立時消失,幾乎沒有任何反應時間便訓斥,「滾出去——杖斃!」
丁靈一滯。
阮殷亂七八糟拭去面上水漬,轉頭見丁靈坐在身邊,滿面惱怒變作驚慌失措,「你……你怎麼來了……」
丁靈不說話。
阮殷不知她來此多久,百倍地慌亂起來,「浴佛節……大集……你怎麼……來……」
丁靈聽懂了——這人以為浴佛節大集自己必定去逛,說不定深夜才歸,便連伺候的人都打發走,自己一個人躲在這裡傷春悲秋。便點頭,「打擾你了?我走便是。」
「不——」阮殷情急,便去拉她。初初攥住她衣襟,發現自己沒有一寸衣物,消瘦蒼白一條手臂滴著水,跟鬼一樣,又訥訥收手,身體下沉掩入水中,「你去外頭……等……我……好不好?」
丁靈說要走,其實沒有動一分。轉頭看地上扔著亂七八糟的酒瓶子,便搖頭,「又吃酒?」
「不多……就一點。」阮殷狼狽到極處,恨不能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我不吃了。」
丁靈不答。
阮殷縮在池裡,「你去外頭等……好不好?」
「不好。」丁靈坐著,「你既是忙著,一時半會必定不會出去,我一個人在外太無趣了,不如在這陪你。」
「不。」阮殷搖頭,「我這便出去。」
丁靈點頭,「我一來你就要走,原是我掃興了。」又重重點頭,「今日是我的不是,不該不經通報便打擾老祖宗。」
阮殷被她連珠炮一頓懟,酒精浸透的神志根本沒有能力做反應,惶急道,「我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
「你答應我不吃酒。」丁靈問,「今日是怎麼了?」
阮殷垂著頭,淋漓的熱泉聚在尖削的下頷,一滴一滴落下來,打出一圈一圈水暈。
丁靈看他這模樣便知他絕不會說,但眼前人從往生潭活命才有多久……丁靈不忍逼迫,便站起來,「醉成這樣,還不快出來,留神淹——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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