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頁
阮殷含笑不語。丁靈掰開他冷冰冰的手指,塞進去一隻手爐,又合上,「既傻了,便別動,我伺候老祖宗。」
第46章 石中火
阮殷恍惚地閉著眼笑, 「姑娘就是說話好聽……姑娘去問問外頭叫我老祖宗的,誰敢不聽過我的話……」
「我也聽。」丁靈把銀瓶里的滾水傾在盆里,擰一條熱巾子,口里道, 「老祖宗有什麼吩咐?」伸手握著他足踝, 手用熱巾子擦拭泥塵。男人的足踝精緻漂亮,又極白皙, 是沒有任何挑剔的賞心悅目。丁靈在夢中就被他吸引, 握在掌中,觸手有如凝脂膏玉,比想像更加動人。
阮殷猶在喃喃自語, 「你若是聽我的,如tຊ何在攪這——你做什麼?」他冷不防被她握住,睜開眼, 瞬間如被雷擊,游離的意識回歸,滅頂的驚慌直衝天靈, 立刻渾身緊繃, 急叫, 「做什麼……你放手。」
丁靈停住。
滾熱的巾子攜著過高的溫度漫過冰冷的皮膚, 帶來令人瑟縮的戰慄。男人做夢也不敢想的場景活生生出現在眼前——丁靈握著自己慘白嶙峋骯髒的足,親手給他擦拭。心理衝擊過於巨烈,男人抖得跟篩糠一樣, 「別……」他甚至在哀求,「你別……你放手……」
丁靈沒想到對方反應這麼大, 襯得自己同登徒子無異。她尬在當場,訕訕放開, 「那……你自己擦。」
男人心魂俱震時忽然足上冰寒,被她擲下。抬頭見丁靈站著,背對自己。他像被突然從溫暖的繭房中活生生拖出來,扔在荒無一人的空原上。白日的恐慌死灰復燃——她有了健全美好的少年,這個陰暗角落裡的老太監終於被拋棄了。靈魂被冰凍,意識根本不能抵達大腦,男人脫口道,「你不要我了。」
丁靈正要去取奏摺,聞言慢慢轉身。
阮殷終於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雙目大睜,口唇發顫,「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他百倍地慌亂起來,「回……要回去……」便往外走。他久病臥床氣力不繼,掙扎半日才勉強爬起來,堪堪走出三步,雙膝發沉又跌坐在地。
男人近乎崩潰,抱膝坐著,前額抵在膝頭,把自己緊緊地縮起來。黑長濃密的發散在身側,鋪在清磚地上,像縛住他的囚網。
丁靈聽見那句話還來不及高興,又被兜頭澆一盆冷水。久久嘆氣,走過去碰一碰男人黑髮的頭,「起來。」
男人一動不動,面容盡數掩在臂間。
「阮殷。」丁靈叫著他的名字,「你究竟在害怕什麼?」
男人根本連呼吸都停了。
丁靈便知他的心理囚牢不會輕易消失,便轉了話頭,「幫我看看這個。」
阮殷不能拒絕,磨磨蹭蹭抬頭,卻根本不敢看她,目光躲避著,「什麼?」
「那個。」丁靈指一指高懸的奏摺,「我看不太懂,是在起草什麼律法麼?」
「是變法。」
丁靈瞬時來了興致,「變法?說的什麼?」
「說了三件事。」阮殷道,「第一件,停止門閥貴族食邑供奉,重新測量天下田畝。第二件,丁稅和徭役都要按田畝計繳,沒有土地的,不上丁稅,不服役。第三件……」正說著肩上微沉,多出一領斗篷。男人抬手按住,「……多謝。」他只覺羞慚難當,喉間梗阻說不出話。
丁靈把手爐塞在他懷裡,「抱著。你還沒大好,再冷得病了,必要留下病根。」
男人坐著,仿佛要碎了。
「你別這樣。」丁靈道,「我又沒有逼你,有話等我下次問你再說。」
「若是我……」男人總算鼓起勇氣,「若是我永遠也回答不了……怎麼辦?」
「哪裡有這麼難?」丁靈一滯,想一想道,「你若是永遠回答不了,那便聽我的。」
阮殷渾身一顫,終於抬頭,他一雙眼濕得厲害,仿佛下一秒就要墜下淚來,「我不能。」
「為什麼?」丁靈看著他搖頭,「都是因為你這聰明的腦瓜子想太多,讓它別亂想,安生聽我的。」
阮殷終於忍不住笑,目中凝了半日的淚珠卻滾下來。男人又哭又笑的,「腦瓜子不想事……那不成了傻子?」
丁靈也笑,「那也不錯。」便催促,「你接著同我說,第三件是什麼?」
「第三件是免除門閥貴族不上稅不服役的特權,天下所有人都與同百姓一樣,按田畝繳稅,若不能服役,繳銀相抵。」
這個聽著可太耳熟了,歷史上做這件事的大拿們,幾乎很難有好下場。丁靈指一指那個奏摺,「寫這個的人,還活著麼?」
阮殷微覺詫異,「為什麼這麼問?」
「這是在割門閥閣老們的肉給窮苦百姓,閣老們能放過他嗎?」丁靈道,「能做個田舍翁,死在自家臥榻,便算善終。」
「為什麼?」
「最不能得罪的就是閣老們,有錢,有權,能著書,招惹了閣老們,要麼不得善終,要麼死後鞭屍,還要編派臭名昭著的奇聞野史,遺臭萬年。」丁靈搖頭,「得利的人們,只怕連字都不識,史書萬卷,什麼時候有過他們的聲音?」
阮殷看著她,身不由主傾身過去,試探著將頭顱搭在她肩上。丁靈只看一眼,隨手摸一摸男人微涼的臉頰,繼續滔滔不絕,「圍著閣老們轉的大聰明可太多,敢去變法,敢動門閥的才是真國士。」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