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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殷應不知有人,他仿佛疲累不堪,拖著步子慢吞吞走進來,一邊走一邊脫衣裳。丁靈眼看著他一腳踢去靴子,扔了大氅,扯去束帶,外袍甩在一旁,不過七八步的距離,錦繡衣袍擲了滿地。
丁靈原想叫他,見他這潦草形狀只覺好笑,便不動,看他何時發現自己。
阮殷低著頭一無所覺,走到榻邊時只剩一件松松垮垮的中單。他定定地站著,便赤著足踩上腳踏,筋疲力竭把自己擲在枕褥中,不動了。
睡著了?
丁靈尷尬起來,正打算點燈。黑暗中極輕一聲嗚咽,丁靈聽在耳中,瞬間仿佛遍身血液都凝固。枕褥窸窣有聲,借著淺而淡的月色,丁靈看著男人慢慢將身體收緊,慢慢勾著頭,前額抵在屈起的膝上。
他蜷在那裡,像一隻負傷的獸。細碎的嗚咽間斷逸出,每一聲都短而促,像是怕人聽見。若不是丁靈親眼看見,便要以為這是靜夜裡漫不經心的一點碎響。
他在哭,又或許是痛呼——不論哪一種,他都泥足於極致的痛苦中。難怪這個「後頭」從來不許外人進來。而他應也想不到自己今夜會來。
丁靈坐著,無聲地聽——不能現身,她現在現身,跟殺他有什麼區別?
許久之後,男人終於坐起來。他從懷中取出那方舊帕,鄭重地展開,鄭重地擦拭,又鄭重地收回心口處。站起來,繞到床榻後。
不間斷的水響,又是衣料窸窣。丁靈哧一聲點燃油燭,床後聲音瞬間消失。阮殷厲聲喝問,「什麼人?」
丁靈握著油燭走過去,含笑探頭,「是我——還有誰會半夜來此麼?」
阮殷面上濕漉漉的,應是剛撩過水,褻褲堆在地上,闊大的中單下修長白皙的腿隱約可見。男人遍身凌厲的煞氣還未散去,卻是這般不像樣的裝扮,便難得地顯出滑稽來。
丁靈忍不住笑,「給老祖宗請安。」
阮殷目中透著難以置信的迷茫和兵荒馬亂的失措,情不自禁退一步,脊背抵在木架上,「你你你……怎麼在這裡?」
他這麼一動,白得晃眼的一雙腿更多地暴露出來。男人緊張至極,趾甲緊縮,用力到發白,死死扣在清亮的磚地上。丁靈看一眼便移開,「我來看你——怎麼,不能來?」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阮殷百倍慌亂起來,隱秘地慶幸剛淨過面,「你什……什麼時候來的?」
丁靈直視他驚措的雙眼,「剛剛。」目光從男人滴著水的發梢移向修長的脖頸,停在赤著的水淋淋的一雙足上,「你在洗浴?」
「不……啊,是,我只是擦一擦。」阮殷抖著手,扯過搭著的外裳遮擋身體,「丁靈,你先去外頭。」
丁靈點頭,「你洗完出來——我帶了好吃的。」便掌著燈走了。點起小泥爐,蒙上鐵絲網子,打開帶來的甜酒。小太監早前送過醃好的鹿肉,丁靈用竹夾揀了,鋪在網子上烤。
香味瀰漫出來的時候,阮殷終於出來。他換過了衣裳,隨便搭著身天青色野袍,修長的脖頸白得耀眼。他應是極其精細地洗過,透著濕潤的水汽。
丁靈看一眼,「真好看。」
阮殷循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後,「什麼好看?」
「你。」
阮殷一滯,瞬間覺得自己好似上了蒸籠,七竅都在冒著滾燙的熱氣,一時連手足tຊ都不屬於自己,不知該往哪裡擺。
丁靈望著他笑,「以前有人說過麼?」
第40章 第二次
阮殷一滯, 「沒有。」他冷靜一些,慢慢走近。丁靈隨手拖一條杌子放在自己身旁,阮殷停在她身邊,慢慢坐下。
「怎麼會呢?」丁靈側首看他, 「你這麼好看, 從小到大不知多少人夸,定是在哄我。」
阮殷道, 「我倒覺得——是你在哄我。」
「那便是你們那民風別致。」丁靈笑道, 「見著好看的哥兒竟能忍著不誇獎。」
阮殷是帶著沒頂的絕望回來的,他在崩潰和倒塌的邊緣糾纏許久才能勉力支撐,可現在挨著她坐著, 竟又生出微弱而隱秘的歡喜,讓他覺得這個世界仍是值得依戀的,「不是。他們也夸的——無騫從小被誇到大。」
丁靈點頭, 只能說阮殷時運不濟,身邊還有一個相貌驚為天人的阮無騫,「是他們沒有眼光, 我覺得你更好看。」丁靈倒兩盞甜酒, 分一杯給他, 「來陪我吃一杯。」
阮殷握著, 同她碰一下便一仰而盡,忍不住搖頭,「這麼甜……」起身往隔間去, 回來時一手提著一隻青花瓷壇。另外取一隻杯,倒滿了, 「甜酒歸你,這個是我的。」
「什麼酒?」
「歡喜州千夜白, 這個窖藏已經超過三十年,烈而綿,來陪我一醉解千愁。」
丁靈糾正,「是你陪我。」
阮殷無聲地笑,自己倒酒自己吃,片刻三杯烈酒落肚。丁靈道,「慢點,有鹿肉。」
阮殷問,「丁靈,你今晚怎麼會來?」
「你要不要猜上一猜?」
阮殷皺眉,「猜?」
「是。」丁靈含笑道,「你猜猜我為什麼會來?」
阮殷無聲地倒著酒,一杯接一杯往口裡倒。許久才道,「你回去看到我的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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