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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憐非常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稱謂無所謂,能跟在紀滿月身邊,他已經肉眼可見的高興了,簡直要飛到天上去。
這邊紀滿月安置妥當,再說司慎言。
司閣主滄瀾山酒仙的金字招牌離崩塌還遠著呢。滿月離開,屋門一關,屋裡只剩下他和吳不好時,他便坐起來了。
吳不好背對著他,幫他整理豐年命人送來的官衣鞋帽,再一回身,見自家尊主詐屍一樣坐起來,忙道:「尊主難受嗎,想吐嗎,屬下讓莫大夫煮醒酒茶來。」
司慎言擺擺手,道:「無礙,只有些暈。」
說話利索極了。
吳不好皺著眉,想不明白:「您怎麼連公子都瞞著?」
司慎言道:「方才沒關門。」
哦……
但這也……太謹慎了吧,吳不好心道。這一刻,他隱約覺得,今後身處的環境或許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司慎言見他發呆,又道:「都以為我喝醉了,明早再沐浴吧,你回去休息,我這兒不用照應了。」
他打發走吳不好,開始打坐,內息運轉兩周天,酒氣撞頭的感覺漸散,倒一杯溫水漱口。
今日接風宴上,不難看出三府六郡的諸位大人,各懷心思,這個看不上那個,那個又防著這個,最有意思的是杜澤成對豐年,好像也並非指天誓日。
往後,空子有得鑽,亂子也少不了。
但此時重中之重,是把張曉救醒,或許很快就會撥雲見日。
司慎言摩挲著茶杯,正自出神,門外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很散亂。
沒有常年習武之人的乾淨利落,卻又走得小心,讓人覺得鬼祟。
這大半夜的……
司慎言莫名,悄悄推開窗縫去瞧。
天還下著雨。
院子裡果然有個人影,影子披著斗篷,頭髮散亂著,腳上穿得是千層底的矮口文生鞋,鞋梆子被踩塌了,一看就是常在寢居室隨便踩的鞋子。這副模樣,像是焦急出門來的。
那人背對著司慎言的窗子,正往對面的窗戶里巴望。
旬空府的驛館,占地頗廣,橫聯三座跨院,每座院又分別五到七進不等。
外阜來赴宴的官員們,分散住在驛館,也沒能將房子占滿。
司慎言所居的這一進院子,住的都是點滄閣門人。
那人挨屋巴望,不知要找誰。
司慎言看著他那偷偷摸摸的模樣,心裡升起一股煩躁。
他故意猛地撐開窗子,咳嗽幾聲,將茶底子潑到廊下,便又關窗。全程眼皮都不抬,只當沒發現那人,想著把他驚走便罷了。
可誰知,那人聽見他開窗時嚇了一跳,驚而回身看他,先是一愣,而後徑直朝他衝過來了。
陰雨綿綿的天氣,無月無星。
那人衝過迴廊天井時,散亂的頭髮飛起來,院子石燈里飄搖的燭火側映在他臉上,隱約可見這人臉上兩道淚痕,眼睛還是腫的,明暗交錯的光感描得他面色陰森。
司慎言終於記起對方是誰了。
可他腦子不受控制的想,這人乍看與滿月同樣文秀清冷。甚至,紀滿月的氣質里比他多出些連本人都不自知的妖冶,臉色也更慘白,可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會把滿月與陰森聯想在一起。
好奇怪哦。
他胡思亂想,那人已經撲到窗前,猛然跪倒,眼淚瞬間奪眶:「你……你是司閣主,我是想找紀公子的,但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屋……」
他心緒激動起來,說話聲音越來越大。
司慎言皺眉。他抬眼就能看見滿月的窗子。那屋已經吹熄了燈燭,八成人已經歇下了。照對方這般咋呼,眨麼眼的功夫,紀滿月就得被他嚎起來。
司慎言無奈道:「陶公子有事進屋來說吧。」
來人是陶瀟,他進門的功夫,司慎言想,他大約是為了陶悠遠被革職查辦的事情。
陶瀟一進門就重新跪倒:「求司閣主,救救我。」
司慎言在他手肘上託了一把,示意他坐:「陶公子是為了令尊的事情來的嗎?」
陶瀟眼淚止不住:「家父……家父的事情,聖裁已下,救不了了……」他抓住司慎言的衣袖,揉在手裡,「但我還有一線生機……」
司慎言也不知該說他是拎得清,還是冷漠無情了,面無表情的將袖子從對方里抽回來,道:「既然聖裁已下,萬般處置,都有律法約束,與公子相關的事情司某又如何能夠左右?」
陶瀟見他接話,覺出一線生機,急切道:「司閣主久在江湖,不知朝堂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他一番訴說,司慎言才知道,陶悠遠觸犯律法,妻、子、孫三代的直系三族,必要納入賤籍。
但如果在發榜昭告前,有人願意收賤籍之人為奴僕,便可以免除公賣。
於陶瀟而言,他能被熟人收容,下場遠比被賣到不知何處、落入何人手裡強千百倍。
司慎言沉吟皺眉。
陶瀟見狀,以為他動心了,解開領扣,將披風扯下來。
他披風之下,只穿了一件極薄的真絲長袍,伏地跪倒時,燈火幾乎將他的衣裳打透了,隱約透出肉色。
「司閣主留下我吧,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司慎言搖頭,道:「本座不缺侍從。」
陶瀟道:「我有許多乾淨的銀錢,不是髒銀,司閣主總跟錢財沒有冤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