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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侷促收回腳,把臉埋在碗裡不說話,只覺得委屈,因為他的鞋都是冬冬不穿了給他的。
牛冬冬,舅舅家的孩子,比他小一歲。
不只是舅舅一家的小王子,也是他家的,牛翠英重視得很,向來有新衣服新鞋都是先由冬冬穿,穿膩了、不要了然後才輪到他。
但他沒有多大的怨氣,因為姥姥對他很好。
每次來都會關心他,教導他。
“盛尋,長大了得好好孝敬你爸媽,他們不容易。”她的眼珠渾濁枯黃,滿臉溝壑,用乾枯的手摸他的頭髮,“他們年紀都不小了,還能幹得動幾年?尤其是你媽,肩膀和腰都有毛病,家裡的活兒你能幹就干,別讓你媽累著。”
他猶記在心。
只要姥姥來了,他稍微犯點錯也是不會挨打的。
姥姥總是勸牛翠英:“孩子大了不能動手,得講道理,哪有這麼教育孩子的。”
可惜的是他媽完全聽不進去。
也不知道他比冬冬的腳大一碼這件事。
盛尋把手機捏緊,一隻手捂住額頭,聽電話那邊滴滴作響。
“媽。”
“你休息了吧?”
“有事兒快說,少磨嘰,這著急打飯呢。”
“我手術費...不是經理幫墊的嗎?現在還差六百塊錢。”
“說這個我就來氣。”她似乎是將不鏽鋼餐盤摔在哪兒了,背景好響的哐啷一聲,“你說你是不是廢物?送你掙錢去了,錢沒掙著,自己花好幾千住院了!說你點什麼好?廢物東西。”
他沒接話,快速眨眨眼將眼淚逼回去,沉默聽著。
“那男的不是說你能拿工資頂嗎?怎麼又差錢?誆你呢吧?”
“沒有,經理人很好,確實還差點。”
“我可聽人說了,闌尾炎都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才得,你肯定是中午飯吃得不對勁,那就是你們廠里的責任,怎麼還能讓你自己掏醫藥費呢?”
“這時候你又成啞巴了?盛尋,你該鬧就鬧,幾千塊錢是小事兒嗎?”
他頭疼地搓搓額頭沒有接這個話題,反而求著:“媽,你就先幫我墊上這六百多,行嗎?要不我沒法回去上學了。”
“那不更好嗎?省錢,你知不知道現在一年的學費多少錢?夠咱們家花好幾個月的,一點都不懂事兒。”
那一瞬間,他被扔在了一場陰冷的滂沱大雨里,雙腳深陷泥濘沼澤無法脫身,滿心悲涼,想乾脆躺進去被淹沒算了。
耳朵里不斷循環那句:“廢物東西!”
可再廢物,他還是想開學坐在高一五班的教室里,坐在余照的身邊。
所以他吸吸鼻子,懷抱希望撥通了姥姥的電話。
姥姥跟著舅舅一家生活,平日裡也很拮据,捨不得吃捨不得穿,他這嘴像是黏了膠水。
“聽你媽說你因為闌尾炎住院了?現在身體養好沒有?”
“盛尋哪,不是姥姥不幫你,過年家裡開銷大,冬冬非要買件羽絨服...”
他心累地垂下頭,看膝蓋發白的牛仔褲,有一個人肯定會幫他的,但是他絕對無法開口。
這天晚上,他裹緊被子妄圖讓冰冷的身體生出暖意,破天荒地與余照談論一個虛妄的話題。
【盛尋:你信命嗎?】
【余照: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盛尋:就是好奇,據說人這一輩子,會成為什麼樣的人、會走什麼樣的路都是註定好的。】
【余照:我不這樣覺得。】
【余照:我有個認同的觀點,大概是,太相信宿命論會顯俗氣,即使腳崴一下也要說是宿命的手筆,太不信命又會顯淺薄,覺得自己能做成一切事情,跟命運沒關係。】[1]
盛尋被她這卡著70字限制的簡訊可愛到,抿抿嘴安靜等待下一條。
【余照:命運最終還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你想要什麼就要自己去爭取。】
他眼眶發燙,反覆去讀余照的簡訊。
幾分鐘前,他覺得自己廢物的人生無可挽救。
手裡僅剩兩百塊回家的車票錢,欠下的六百對他來說是巨額負債,在別人那裡也許微不足道的錢會攔住他回家的路,困境無解。
可他還有他自己。
他用指尖將眼角滲出的熱淚抹掉,給經理髮簡訊,問對方有沒有門路能找到夜間的兼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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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曾奇峰《隱秘的人格》
以下原文:
人們很容易陷入宿命論或決定論,過了一定的度就有點俗氣,就像一個人腳崴了一下卻說跟命運有關係。但如果少了宿命論或決定論的話又會顯得淺薄。比如認為人可以搞定所有的事情,跟命運沒關係。
所以,運用宿命論或決定論需要一定的比例,就是我們相信部分是宿命論或決定論的,同時也相信自己有改變宿命的能力。用馬斯洛的話說就是:我們除了被過去限定之外,也還有此時此地想改變自己的雄心壯志。
第二十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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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手裡的快遞盒子脫手,盛尋心臟猛地一跳,回過神來扶著傳送帶邊緣將搖晃的身體穩住。
對面站著的看到這場景,將自己堆滿茶漬的水壺擰上,笑著問:“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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