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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四十六年前了,那年他才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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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3年冬,北京。

  往常肅穆的夏家宅院裡外張燈結彩,偌大的府邸掛滿紅綢帶,就連後院昨晚覆上一層白雪的假山石像,都一早被打理乾淨,披了一段喜慶的紅。

  傍晚時分,一個身著一身褐紅色長褂,腰間扎著段暗紅色麻面帶,袖口乾脆平整地挽到胳膊肘,約莫十六七歲模樣的小哥兒抓著褂身,著急忙慌地往東院北側的房間跑去。

  「篤篤篤——」

  「小少爺,老夫人讓我來喊你去前廳嘞,晚宴準備好了,客人都來齊了。」小哥兒停頓了下,「對,穆少帥也到了,正在前廳等您呢。」

  儘管被催得緊,小哥兒還是輕聲輕氣地在門口等著。他家的小少爺學習用功,平日裡下人們輕易不敢叨擾他念書,但每次一有事找他,無論手頭什麼事,他都會先放下。

  今日卻尤為反常。

  夏家從昨日著手操辦夏余意十四歲生辰的大小事宜,照往年來瞧,夏小少爺一大早總會在大門口轉悠,等穆少帥一來,就會一把撲上去,乖巧地喊「哥哥」。

  嘶,這會兒怎麼沒聲?

  沒聲!

  小哥兒晃頭晃腦地看了看房門,又輕輕敲了敲,「小少爺,快出來啦,老夫人在催喏。」

  等了片刻,裡邊依舊沒有一丁點動靜。

  其實早些時候他來喊時,就已經覺得反常了。小少爺說有功課沒做完,要待在房間裡做功課,他來敲門時,房間內動靜很大,小少爺是跑著來開門的,一臉期待地問他穆少帥來了沒。

  他說沒來,小少爺的腦袋肉眼可見地耷拉下去,只吩咐等穆少帥來了再喊他。他那時沒多想,應了聲便下去做事了。

  他又敲了好幾遍,叫了半天沒把人叫出來,倒是把門敲開了。

  夏余意房門沒關緊,小哥兒扒著門縫發現裡邊沒人,連盞燈都沒開,抓了抓腦門,嘟嘟囔囔到別處找去了。

  他前腳剛走,東院南側的房間門就撐出一道小縫,接著一個小腦袋探頭探腦地透過門縫張望。

  那是張帶著幾分稚氣的臉,細軟的黑髮在眉頭之上,一雙不深不淺的眉毛眉腰上挑,眉尾下垂,搭上一雙雙眼皮杏核眼眼尾上挑,顯得十分有靈氣。少年人骨相生得比一般人秀氣,面若桃瓣,雖帶點未褪的嬰兒肥,下顎線卻隨著年紀越發明顯。

  確認沒人,他抻長的脖頸往裡一縮,天生透紅的唇往上挑,露出兩顆整齊的白兔牙,大喇喇開門,往小哥兒的反方向走。

  昨晚下了場小雪,今兒個天怪好,一整天沒什麼日頭,卻不顯陰沉,傍晚橙紅晚霞騰空,不失為奇觀。

  大堂內燈燭輝煌,不冷不熱,來了許多世家老爺夫人、少爺小姐。夏家三代從商,如今已經「京城第一大亨」,戲談「手遮半邊天」毫不誇張。

  夏家小少爺在北京知名度極高,上有夏家太夫人、老爺夫人疼著,下有親哥哥夏秦琛和穆家少帥穆斯年寵著,自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羨煞旁人。

  夏余意尤其得夏家老夫人喜愛。前廳里坐於主位正是夏老夫人,她披一身黑錦緞繡花禮服,拄根紫檀手杖,一頭銀髮抹了髮膠,得體整齊綰在腦後,笑臉盈盈跟過來攀談的婦人閒聊。

  老夫人眼兒尖,一眼便瞅見往她身邊來的穆斯年。

  身量在人群中尤為出挑的少年軍官點了下頭,朝老夫人走去。少年人眉骨高,鼻樑挺翹,一雙略陷進去的眼睛深邃不見底,骨相極其優越,才十七歲的年紀,面部曲線卻尤為流暢、稜角分明,透著非一般地冷峻。

  他走路生風,衣襟被風帶起,從進來的那一刻,幾乎宴會上所有年輕貌美的小姐都在盯著他看。

  老夫人趕忙將穆斯年拉到身邊,跟那群婦人介紹,「您是不知道呀,姆們乖乖的名兒啊,跟斯年乖乖有干係嘞!」

  「那年北京連續下了半月兒大雪,凍得人實在受不住,家裡的紡紗廠停工將近半月兒,愁得呦!」老太太微皺的手輕撫穆斯年的,繼續道:「哪知斯年乖乖跟他爹從南方回來,還捎來一株銀邊翠,那一天啊,多日不停的雪好巧不巧停了,姆們乖乖也順利降生!」

  「哎呦,老夫人吶,好福氣呀!」貴婦人噙著笑捧場,一個勁兒地夸夏余意和穆斯年。

  「是的呀,正所謂,銀邊送盡千里雪,斯年不忘夏余意!」

  銀邊翠又名高山積雪,夏老夫人自小在南方長大,從跟著丈夫來了北方,幾乎沒見過銀邊翠。

  她當年琢磨不通這雪怎麼停得如此及時,便取了個高山積雪將雪收了回去的好意頭,憑著從丈夫那學來的幾兩筆墨隨口吟了句詩。

  本來也沒什麼,但老夫人好面子,每年夏余意一過生日,她總要拿出來吟一吟,久而久之,跟夏家走得近的,便無人不知夏余意這名字的由來,也無人不知夏余意和穆斯年自小關係緊密。

  穆斯年只淺笑了下,俯身湊過去,用只有他們倆能聽見的聲問:「老夫人,衣衣呢?」

  衣衣是夏余意的小名,穆斯年給取的。

  「呦,乖乖,衣衣還沒來麼?」老夫人聞言起身望向人群,「剛叫權子去催的。」

  她說著就要再叫人去催,被穆斯年攔下了,「老夫人,我找他去。」

  「哎,好嘞,叫他麻溜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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