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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停在無人路口的紅燈處,四野寂靜。
雲嘉一抬眼,發現莊在通過後視鏡正看向她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過來的。
以為他是擔心妹妹的情況,雲嘉極小聲告訴他:「已經不哭了。」
不知道他聽到沒有,雲嘉感覺自己還沒說完,莊在就已經匆匆收起目光,轉過身去,卻也並不回應。
雲嘉有點莫名,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兩個人不是親兄妹,從性格上看,也是鐵證十足。
一個呢,有什麼事都跟沒事人一樣,另一個,已經沒事了都像有天大的事一樣。
回到酒店,已經過了平時查寢的時間。
雲嘉把莊蔓喊到自己房間待一會兒,跟她說了趙秋意並沒有幫她告知老師的事。
莊蔓坐在雲嘉床尾,像株枯水的細杆小花一樣,頹軟彎著腰,抬起頭,還腫著一雙大眼睛,從雲嘉手裡接過一杯熱水,在這個問題上倒是沒脾氣,只「哦」了一聲,也沒生氣。
過了一會兒,喝了點兒水,她還替趙秋意找起理由來:「她可能是不想幫我吧,她說鄧碩安沒安好心,我也沒聽她的,她可能很生氣吧,所以不幫我。」
雲嘉今天第一次見鄧碩安,跟這個男生甚至話都沒說上一句,但經過今晚這一通折騰,即使是個外人也能看出來一點苗頭,「沒安好心」這種話可能過分了,但或許,這個男生,真的沒有莊蔓想得那麼好。
以自己為標準來要求莊蔓,滿口孝道,希望莊蔓可以去照顧對她並無養育之恩的生父,卻完全不考慮莊蔓的前程問題。
一瞬歹念,雲嘉也會忍不住把人想壞——可能他就是不希望莊蔓有前程,因為有前程的莊蔓,跟他絕非一個世界的人,他清楚知道,所以才那麼急切用所謂的孝道想拖莊蔓到他的世界裡。
雲嘉有預感,莊在也是這樣想的。
所以他才對著這個男生,把話說得直接又難聽。
雲嘉拖來椅子,坐到莊蔓面前,認真問她:「蔓蔓,你真的覺得鄧碩安這個人很好嗎?」
莊蔓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過了好幾秒,她耷拉下腦袋,在雲嘉以為她已經不想回答的時候,她忽的小聲說:「我知道,姐姐,你覺得他條件很差是不是?」
這個問題雲嘉不好回答,什麼條件,怎麼參考,有何依據,難說差不差的。
她只說自己對鄧碩安不太了解。
莊蔓自顧說著:「可是姐姐,你應該記得吧,以前我們家條件也很差的,如果不是爸爸的賠償金,家裡可能沒有那麼多錢給我做手術,如果沒有哥哥,我和媽媽可能永遠都不會來隆川,我們就在一個小地方生活,我可能也不會上大學,就跟老家的很多女孩子一樣,很早去工作了,或者念職高,我和媽媽可能無論怎麼努力打工也掙不到很多錢,沒辦法在這個城市裡安身立命,可是有些人,就是這樣生活的,我們為什麼要因為自己變好了就去歧視他們呢。」
「你怪你哥哥啊?」聽完這番話的雲嘉問道。
莊蔓似乎不想直面這個問題:「不是,不是怪哥哥……只是我覺得,他那樣說話很傷人,哥哥不也是通過努力慢慢變好的,為什麼不能……」
雲嘉明白她想表達的話。
她覺得她的哥哥,應該因為相似的出身,對鄧碩安多一些理解。
「可是,他跟你哥哥,是不一樣的。」
莊蔓小聲:「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會像哥哥那麼聰明……」
雲嘉抿了抿嘴,深思一番後,問她:「你覺得你哥哥現在得到的一切,都只是因為他聰明嗎?在來隆川之前,他人生的高光是中考狀元,對吧?你們都覺得他很厲害。」
莊蔓點點頭。
「如果你們的爸爸沒有意外離世,或許他會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因為一點異於常人的天賦,贏在起跑線上的智商,於是理所當然地擁有一些光環,一些綠燈,大家都像你這樣,稱讚他,擁簇他,以他為榜樣,但那得是在你們那個縣裡。」
雲嘉停了一下,將言語稍加整理,告訴眼前這個小姑娘:「但他的人生軌跡不是這樣的,中考結束不久他就失去父親,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住進我舅舅家裡,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以上說的那些,你哥哥都沒有得到,雖然他的確很聰明。」
他得到的,甚至是一些全然相反的東西。
比如被歧視,被排擠,被流言所困。
而他僅僅擁有的聰明,在新的環境裡,能發揮的作用幾乎微乎其微。
莊蔓瞠目,似是不信地問雲嘉:「為什麼?」
雲嘉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
而莊在之所以也從沒有跟莊蔓說過這些,想必也同理——有些事情,好像就是沒辦法通過不殘忍的語言來表達。
莊蔓初初驚訝的表情慢慢消散,她也成年了,也步入了校園這個小社會,多想想,有些事情是能想明白的。
就比如填班級資料的時候,本地人的室友很驚訝她居然是非城市戶口,她們讚美一樣地說她完全不像小地方的人,可她自己很明白,自己有過「像」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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