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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痛失所愛,無異於自己死。

  所以來之前,鄧漪問過陛下:「恕臣斗膽,其實張瑾對陛下您……未嘗不是真心,陛下既要放他,何不將他留在身邊?改換身份也好,別處幽禁也好,總歸,不那麼絕情。」

  天子從奏摺之中抬首,淡淡道:「朕若這麼做了,你以為他便不死了麼?」

  鄧漪愣了,不解道:「陛下不許他死,可以要挾,也可以強迫,他怎麼敢死?」

  天子卻笑著說:「朕把他關在無人之處,他若想逃,朕就把他的骨頭打碎,他若尋死覓活,朕就讓人堵了他的嘴,不許他咬舌自盡,四肢捆起來,不許他撞牆,不許上上吊,也不許他絕食,每日強行餵他吃飯。再不濟,用他弟弟的命威脅他,讓他在朕面前苟活著,像一條毫無尊嚴、毫無骨氣的可憐蟲?」

  鄧漪啞口無言,好像也怪怪的,因為這樣的張瑾,已經不是那個滿身傲骨的張司空了,而與陛下產生那些點點滴滴的,是那個充滿威脅、目中無人卻也曾甘心低頭的張瑾。

  就像眼前的男人,明明心有不舍,卻只是執拗地捏著香囊。

  一個下了藥的香囊。

  它象徵著他們最美好的那一段時光。

  鄧漪忍不住問:「你還有什麼話,想讓我代為轉告陛下嗎?」

  張瑾沉默。

  許久,他笑了一下,眼睛裡卻沒什麼笑意,蕭瑟道:「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人這一生,相比於山川日月不過須彌,卻還要爭奪不休,很多人走到最後才回過味來,發現沒意思,張瑾跟他們不同的是,他很早就這樣覺得,只是因為她,爭奪的心思才更強烈。

  他不滿足於朝堂上見一見,還想要更多。

  要朝朝暮暮。

  當到了最後一刻,他忽然沒什麼話想說了,讓鄧漪告訴她,弒君的命令不是他下的?現在再說已經沒意義了;有孩子這事也不想告訴她,反正她不喜歡,知道了也徒增厭煩。

  那就這樣吧。

  張瑾艱難起身,拖著沉重的病軀朝外走,鄧漪跟在他身後。

  大牢外,張瑜已經背好了行囊,站在月光下等他。

  「阿兄。」

  少年上前,將手中的狐裘披到兄長身上,張瑾虛弱地咳嗽著,看到弟弟擔憂的臉,淡淡笑道:「別擔心,我沒事。」

  張瑜抿緊唇,「馬車已備好,我們走吧。」

  「好。」

  趁著夜色,少年扶著兄長上了馬車,回頭看了一眼鄧漪,鄧漪朝他點點頭,把出城的令牌給他,說:「去吧。」

  少年沒有作聲,只是眸色微黯,坐上車前拉住韁繩,戴好斗笠,右手壓低帽檐,遮住那張俊秀精緻的臉。

  「駕!」

  他一揚馬鞭,馬車往前駛去。

  鄧漪站在原地,看著馬車的越來越遠,直到沒入長街盡頭,再也看不見。

  她回過身來,看向不遠處的牆角,那裡,戴著帷帽的少女緩緩現出身形。

  「陛下。」鄧漪上前,低聲說:「張瑾沒有留下什麼話。」

  姜青姝攏著袖子立在那兒,笑了聲:「你看,朕了解他吧,張瑾這樣的人,永遠目中無人,永遠自視甚高,到現在都看不起別人,他可以在朕跟前放棄尊嚴,卻不會在別人也如此。」

  鄧漪嘆了一聲,又問:「陛下確定他真的會如約自盡嗎?臣要不要派人去跟著……」

  「不必了。」

  姜青姝甩袖轉身,冷聲說:「就當他死了吧。」

  他可以爽約,只要他想。

  其實就算不自盡,他腹中的這個孩子生下來,對他如今沉疴的身體也是近乎致命。

  到底如何抉擇,看他自己。

  她不會管了。

  姜青姝覺得自己仁至義盡了,夜裡宵禁,反正街上無人,她索性解下帷帽,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氣,背著手優哉游哉地在大街上晃悠。

  鄧漪看她走的方向不像回宮,連忙追上來問:「陛下,您這是要去……」

  姜青姝笑了聲,「反正無聊,去裴府坐坐吧。」

  「啊?這大半夜的,裴僕射只怕已經……」

  「放心,他還沒睡,現在還在通宵看文書呢。」

  鄧漪一頭霧水,心道陛下連這也能知道?陛下可真是神了。

  姜青姝笑而不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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