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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處置了,會有人說她冷血,幼子無辜,虎毒不食子,她何必對親生的孩子也這樣趕盡殺絕。
她不處置,會有人說她偏私。
首犯張瑾不死,那麼那些追隨張瑾的叛黨又憑何處死?
姜青姝支著額角,坐在龍椅上兀自沉默了很久,久到她都要成了一尊冰冷的雕塑,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她的身邊,以後也許還會有別人,還會生很多很多孩子。
不缺這一個。
張瑾既然已經吩咐阿奚不許說出去,也許,她應該順水推舟,佯裝不知,繼續冷酷地處置張瑾。
作為天子,姜青姝一點也不欠張瑾,是張瑾欠她,把持朝政太久,他早該歸還權勢於她了。
可是……
撇開天子身份不談,算她欠他。
他對她,起初是不夠好、過於傲慢輕視,她便理直氣壯地與他作對、尋他軟肋,再後來,他因弟弟與她有了朝堂之外的交集,卻也從未做過什麼欺騙她、羞辱她、利用她的事,但是她卻再三利用他,欺騙他的真心,利用他的親人,把他一步步推到萬劫不復。
但如果,再給姜青姝一次機會,她還是會這樣做。
她不會對一個權臣講良心。
早在他因為香料來質問她時,她就在心裡冷冷地想著:若是別人,敢這樣沖她說話,她早就株連九族了,她受夠了。
你以為你是在朕面前是特殊的嗎?朕早晚會讓你知道,沒有人能在朕跟前特殊。
當時那樣惡狠狠地想著,認為她對他,不過是惡人對惡人。
現在……
姜青姝想,她還要再去見他一面。
「來人。」
姜青姝起身道:「給朕更衣。」
……
張府之中一片慘澹,隨著時間流逝,每個人都清楚,張瑾醒了,守在外面的士兵隨時可能奉女帝的命令衝進來。
所有人都沒想好該怎麼辦。
張瑜坐在屋頂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手中的瑩雪劍,雪亮的劍身照亮少年一雙沉靜漂亮的眼。
開國天子之劍。
定天下,扶社稷。
七娘將此劍贈他,是相信他的正直與俠義,也是在抉擇之時點醒他,要為天下人著想,而非為了一己之私,因為血親便有所偏頗。
所以他選擇站在七娘身邊,與兄長為敵,哪怕是兄長將他養大。
所以他一開始沒有帶兄長逃離京城。
現在回想起當年贈劍的一幕,這少年有幾分自嘲地想:也許那時,七娘就已經料到了今日,當初贈他此劍,何嘗不是在暗示他,將來她若與兄長刀劍相向,他應該站在她那邊。
他拿了她的劍,怎可再與亂臣為伍。
張瑜右手緊攥著劍柄,痛苦地閉著眼睛,又仰頭灌了一壺酒,正當醉眼朦朧時,隱約看到遠處有火把的光亮,不由得呼吸一緊。
難道七娘讓他們來抓兄長了?
少年慌亂地跳下屋頂,跌跌撞撞地衝過去,透過一排遮擋的綠茵草木,他隱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極快地走了過去,披著斗篷,卻像極了七娘,他還待細看,緊跟在後面的女將軍卻極其警覺,猛地回頭看過來。
張瑜敏捷地閃在假山後,隱蔽氣息。
賀凌霜沒有發現異常,對身後將士說:「你們守在此處,等候陛下命令。」
「是!」
少年怔怔地站在假山後,聽到這句話,有些落寞地想著,七娘果然來了,她是來抓走阿兄的嗎?可若是這樣的話,她為什麼要親自過來見阿兄?
那邊,賀凌霜轉身跟上陛下。
漫天無星,連月光也被黑雲盡數遮蔽,一絲光亮皆沒有,只有姜青姝行走的身影被兩側火把的光照亮,她穿了身簡單的碧色裙衫,外面罩著玄色斗篷,此行很是隱蔽,沒有任何朝臣會知道。
這座府邸內已經沒有什麼下人了,除了范岢、張瑾,就只有張瑜,女帝的到來也不會提前預示任何人。
張瑾的臥房內。
范岢剛替他換完了藥,胸口的傷已經在慢慢結痂,手臂因為毒素有些潰爛,但姑且也算沒有繼續惡化,只是傷的太深會引起感染髮炎,哪怕日日喝著藥,張瑾的身體也還是一日比一日虛弱。
今日還發起熱來。
張瑾靜靜靠坐在床頭,他已經許多日不曾束髮,烏髮散開,床頭點著一盞孤燈,光打在他的脖頸與胸口的肌膚上,慘白如雪,毫無血色。
他一陣又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喘,偶爾用力過猛,傷口撕裂,滲出斑斑血跡。
他啞聲問眼前忙碌的范岢:「小產傷身,難道生下來便不傷身?」
范岢滯了一下,心情複雜,之前的大人百般詢問能不能有孕,現在卻又執著於小產的問題。
他說:「產子自然也傷身,只是現在已經別無選擇,只能先安胎,等您身體好些了,再考慮下一步不遲。」
等他身體好些了?
那又是何時?倘若女帝決意殺他,決計捱不了幾日了,倘若女帝不殺他,以他這副身軀,只怕身體好轉之時已經要顯懷了。
那怎麼可以?!
范岢退下後,張瑾依然披著袍子靜靜坐著,閉著眼睛,睫毛在蒼白的臉上落下一片深深的陰影,生平第一次,竟顯得無助脆弱。
遠處燭影忽然動了一下,似是被人推門帶出的風吹動,張瑾縱使閉著眼睛也察覺到了,倏然睜開黑眸,凌厲地朝那邊看去,卻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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