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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擦去眼淚,像沒看見這幾樣東西似的,轉身走到柳樹下,將割得只剩個根的藥草連根拔起,走到盥洗池旁洗乾淨,扔進藥碾里。
畫面一轉,阿坷傻愣愣地坐在檐下,像丟了魂似的,好半晌連眼睛都沒有眨過一下。
田郎中趴在裡屋,透過窗戶的縫隙看著阿坷,周歆的心咯噔一聲,「……田郎中臉上生瘡了。」
老媼走到籬笆邊,背過身去擦了擦臉,才擠出一抹笑容走進院,將糖葫蘆遞給阿坷。
阿坷呆呆地看她,不接,也不說話。
老媼掰開他的手,將糖葫蘆塞進他手裡,還示範著咬了一口,道:「這個要這麼吃,阿坷還記得嗎?」
他不說話,照葫蘆畫瓢地吃了一口,老媼摸了摸他的頭,進屋去了。
窗戶被人關上,屋子裡傳來了田郎中的聲音,「不是說了不要買嗎?我這把老骨頭,就算治好也沒幾天活路了。」
「你行醫這麼多年,堅持的不就是讓病患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嗎?」
屋內沉默一瞬,傳來一聲嘆息,「你哪來的錢買藥?」
老媼道:「我將那對鐲子當了。」
「胡鬧!那可是你們家祖傳的!怎麼能斷在我們這裡!」
「人若是沒了,還有什麼可傳的?老頭子,我琢磨著,要不咱們將藥鋪也賣了吧。」
「不行!阿坷還小,總得留個去處給他。」
話音落地許久,屋內都沒再有人說話。
片刻後,老媼走出來到屋檐下煎藥,阿坷立刻扔掉了糖葫蘆,跑過去幫忙。
他看起來呆呆的,可一沾上藥就像變了個人,一系列操作都特別熟練,一看便知平時沒少做這些事。
藥煎好的時候,屋子裡傳來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
老媼臉色一變,當即跑進了屋。
「老頭子!」
田郎中的聲音忽然就變得很虛弱,「翠娘,我這一生,行醫坐診,好善布施,沒想到,臨了,不僅敗光了祖上的積蓄,連自己的治病錢都沒有,還累得你當盡了嫁妝,我對不起你啊!」
「……我有悔啊!」
「……我有——」
聲音戛然而止,老媼撕心裂肺地喊了出來,「老頭子!」
屋內的哭聲持續了很久,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很壓抑,聽得周歆心裡堵得慌。
張卿清眼裡泛著淚光,「那幾個流氓呢?不能報官嗎?」
周歆道:「就算報了官,哪個官差敢去抓那幾個臉上生瘡的人?再說,這時候戰亂四起,各地都在反抗朝廷,當官的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怎麼會管老百姓是死是活。」
張卿清默然一瞬,還是很不服氣,「……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好人沒有好報哇?」
沈既白道:「生逢亂世,民本難生。」
眼前的畫面極速變動,猶如時光的洪流在飛速逆轉,再停下來時,阿坷已經長大了。
柳樹下添了座沒有碑的新墳,那個經常輕撫他頭髮的人已經不在了。
他學著老媼的樣子,每天打掃一遍藥鋪與院落,然後就提著農具,在院子裡種藥,採藥,煉藥,煎藥,然後將煎好的湯藥放在田郎中的墳前,守著石碑坐到天黑。
沒多久,有個小偷來偷藥材,兩個人正面撞上,阿坷打量了半晌他的模樣,然後就跟沒看見似的,繼續在院子裡忙活。
小偷的膽子大了起來,隔三差五來一趟,見阿坷始終沒有反應,便肆無忌憚起來,每日都掐著點來藥鋪搜刮藥材。
有次被路人撞見了,他還一臉無所謂,「他就是個傻子,怕他作甚?要不你也偷點拿去賣?」
見此,左鄰右舍再看見也只當沒看見。掛在籬笆架上的魚肉早就腐爛,發臭,如同這個腐敗的世道,吸引的全是蠅蟲。
田氏夫婦的墳就在柳樹下,冷冷清清的,除了阿坷,連個來祭拜的人都沒有。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阿坷長成大人,將空空如也的藥櫃再次填滿。
這時,一名蓄著絡腮鬍的大爺衝進來,直奔藥櫃。還沒等他抓出裡面的藥材,就被阿坷按在了地上。
他不再是當年那個弱小,無助,連保護親人的能力都沒有的小孩子了。
絡腮鬍也老了,臉上生滿了瘡,他祈求阿坷救自己一命。
阿坷像沒聽見似的,將他押出了藥鋪,便自顧自地煎起了藥。
絡腮鬍一聞到藥味,便睜大了眼睛,跪在地上,祈求阿坷給他那碗藥。
阿坷沒理他,將煎好的藥放在田郎中的墳前,又折返回去煎下一碗。
見狀,絡腮鬍走到田郎中的墳前,朝墓碑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端起墳前的藥碗,一飲而盡。
第二日,絡腮鬍又來了。
這回他沒再與阿坷說什麼,只坐在墳前靜靜地等著,時不時會和墓碑說兩句話。
等阿坷煮好一碗藥,放在墳前,繼續煮下一碗時,他端起藥碗一口喝光,擦了擦嘴巴,離開了。
周歆這才發現,阿坷日復一日種植的藥草,都是治療鼠疫的那幾種,十年來,他囤積了滿滿一藥櫃的藥草,每天都會煮上兩碗,煮完再將藥端到田郎中的墳前。
第三日,湧進藥鋪的人變多了,幾乎都是圍在籬笆邊看戲的熟面孔。這些人和絡腮鬍一樣,一進來就盜藥,被阿坷一一扔出了藥鋪,便只能守在檐下搶那碗剛出爐的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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