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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九似乎認真地想了想,柔聲道:「我好似答應過?」但還不等楊恨回答,她的聲音倏而冷了下來,「那又怎麼樣呢?」

  她翻臉無情來得也太快,但這冷若冰霜的神色甫一出現,又轉瞬消失了,因為下一刻她已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一笑,不論是怎樣的笑,都美極了。

  世上恐怕沒有人會在如此攝人心魄的笑中拂逆她的意願,而她的意願本身仿佛就是一切美好的來處和歸處,以至於哪怕知道不可能,楊恨也一度期冀她會這般笑著對他說:「我剛才在說笑呢。」

  但曾九卻只嫣然道:「我說過又怎麼樣?我說話不算數的,傻瓜。」

  楊恨忽覺這情形同當年崖頂時很像。

  他預料過她會反悔,但事到臨頭,他仿佛又變成幾年前那個無所適從又痛苦欲裂的自己,回過神來時,才發覺自己的手已經握到了鉤柄上!

  曾九沒有走。

  她的目光淡淡落在他的手上,道:「你要和我動手麼?你打不過我的。」

  但出乎她意料,楊恨的態度異常平靜。

  他緩緩說:「你說得對。就算我沒有受傷,我也不是你的對手。」頓了一頓,他又用一種罕見溫柔的口吻解釋了起來,「握住這柄鉤,我會變得冷靜許多,並非是要和你動武,至少不是現在。」

  曾九奇道:「不是現在?」

  楊恨道:「不是現在。」

  曾九忍不住笑了:「那是什麼時候?」

  楊恨道:「下次我出現在你面前,來娶你的時候。」

  曾九不可思議的注視著他,問:「下次你來娶我,要先打我一頓?莫非你覺得你打我一頓,我就肯嫁給你了?」

  楊恨緩緩道:「我不需要你肯嫁給我。不得不嫁給我,那也很好了。」

  曾九忍不住又笑了。

  她笑了一會兒,才問:「你這麼霸道的話,我要不要趁你還打不過我,先將你給宰了?」

  楊恨冷冷道:「那就現在殺了我。你不殺我,我遲早有一天會來。」

  曾九的笑如雲影般淡去了。

  她也冷冷地望著他,仿佛一時間真在思考是否要殺了他。

  在與她相視的某一刻,不知怎麼,楊恨心中忽而真的希望她正在這樣想著。

  但她沒有。

  因為曾九又笑起來了。

  一如當初在崖頂那般,她渾不在意地輕柔道:「隨便你好了。」

  第46章

  十二

  十二

  馬車走得很慢。

  趕車的馬夫李二是個上了年紀的啞子,從不與人打交道,卻很會侍弄牲口。也不曉得曾九從哪裡尋來的,但自打他來了,府上便只他一個馬夫了。

  這是一樣很不得了的青睞。因為曾九有個持久而奇特的習慣,每日不拘早晚,她總會坐馬車出遊,繞城裡城外走上那麼一圈。這一圈也是慢悠悠的,通常要花費一兩個時辰,換句話說,李二每日能接觸曾九的時間,幾乎同周世明差不多一樣。

  府上奴僕因此很艷羨這老啞子的好運道。

  但周世明畢竟與僕人不同,他也很得曾九的青睞,不乏同她一併坐車出遊的機會,因此他知道的比僕人多得多。

  曾九喜歡讓李二來趕車的原因只有一個,他是個啞巴。

  不論想或不想,哪怕是在不得以的情況下,啞巴都是絕沒有開口說話的可能的,因此也絕不會突然打擾到她——

  曾九每日出遊,並非如僕從所想般去賞景遊玩,恰恰相反,在那一兩個時辰里,她始終一言不發枯坐車中,不會同任何人說話,甚至不會動上一動——除非有人來找她打架。

  馬車裡潮冷無光。

  周世明端坐在車的一端,安靜地浸沒在濕重的昏暗中,聆聽著曾九輕柔綿長的呼吸聲。她倚坐在車廂最深處,仿佛一團漆黑陰冷的香氣。所幸今夜家家戶戶掛了花燈,車行巷中,間或一晃燈火搶進垂竹簾中,會像一把斑斕的梳齒一樣,忽地將她從頭到腳一段段梳亮。

  而光中,她正出神地凝視著窗格,臉上蒙著一層說不出的冷漠。

  這冷漠也是很奇特的,它並非流露出的,甚至不像是一種可觸及的情緒——更像是她本人已化作一場秋後的白霧,初遇時甚至並不很冷,但回過神來卻已令人打了一個徹骨的寒噤。

  這神情周世明是見過的,就如她乘車出遊之時。

  若非說曾九何時是可怕的,那或許就是當她如此的時候,就是此時此刻——某一瞬間,周世明甚至感到她不像是人,而只是一段非人的顯化。

  非人的美,也非人的可怕。

  而後忽地一瞬,曾九眸中的光動了一動。她仿佛不知怎麼回過神來,雖仍望著窗格,但那冷漠卻也如霧般消散了,就像不曾出現過。

  她適才在想些什麼?

  她總是在想些什麼?

  周世明不知道,也沒有問。

  他只輕輕拉開車壁上嵌的抽屜,挑出一支火折,欲將燈燭點亮。

  曾九忽道:「你還怕黑麼?」

  她的聲音仍帶著懶洋洋的嫵媚和促狹。

  周世明的手一頓,順從而平和道:「你不喜歡就不點。」

  曾九又道:「你倒很在意我喜歡,還是不喜歡?」

  周世明以不變應萬變的回她:「確實在意得很。」

  曾九似是笑了,一段柔軟的紅光恰從窗外淌入,撫過她花朵般微微翹起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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