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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繼續往前,轉了個彎,邁過一個又大又高的門檻。

  這是一間高大到近乎寒冷的屋子,層高足有 5m,牆面左右兩邊掛著一些畫像,是穿著官袍的人。

  太師椅上坐著一個精神矍鑠的中年男人,一個穿著襖裙的女人站在一邊。

  男人的聲音在蘇眉耳邊響起:「

  我也是為了維護趙家的臉面,趙家無後,會被人恥笑。

  」

  蘇眉穿過屋子,後面是一間西式裝修的書房,她在桌前坐下,扭開綠色檯燈,用紅色的鋼筆寫下:

  「

  愛弟熙鴻親啟,見字如面。

  」

  信寫完,晾晾乾,細緻地收到一個小信封里,然後她將桌上那杯茶喝了。

  手上的茶盞看著很眼熟,蘇眉想起來了,是那枚封著趙家白魂魄的青色茶盞。

  一晃神,茶盞留在桌上,蘇眉已已走到院中。

  這院子很是氣派,中間是個巨大的池子,四周閣樓假山,亭台相連,對岸有一個戲台,這邊擺了兩把椅子,椅子間有張紅木小桌,上面擺了些紅棗花生之類的小食。

  蘇眉在其中一把上坐下,聽對岸那樂聲裊裊。

  「

  落花滿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薦鳳台上。帝女花帶淚上香,願喪生回謝爹娘......

  」

  帝女花?

  這說的是最後一個皇帝崇禎的女兒長平公主和駙馬周世顯的愛情故事,兩人一見鍾情,在含樟樹下定下百年之約。亂世時局動盪,崇禎令長平自殺殉國,長平未死,兜兜轉轉和周世顯再次相遇,當時已改朝換代,兩人在新婚之夜,身穿喜服,於含樟樹下服毒殉國。

  「

  這詞寫得真好啊。

  」蘇眉聽見自己說。

  她低頭摸著凸起的小腹,這大小看起來有六個月了,她穿著一身黑色絲絨旗袍,翡翠玉環掛在脖子上,黑色的布料襯得玉環愈發晶瑩。

  「

  可惜了,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同生共死的好鴛鴦,多的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夫妻。

  」

  說著說著,忽然聞到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腥氣,蘇眉低頭,灰色石板上居然有黑色的污漬。

  站起來才發現那是血,那麼濃,粘稠滴答,一點一點,從她兩腿之間流出來。

  她嚇得向後一倒,坐在床上,天青色的床單幹乾淨淨,紗簾像少女的睫毛微微飄蕩,陽光落到地板上,窗外有清醒的鳥鳴。

  「

  已經成型了,是個姑娘。

  」

  門外有人說話,她下床,對著鏡子撩起了睡袍的下擺。

  一倒猙獰的傷口從小腹一路蜿蜒到肚臍,如一條陰狠的蛇。

  門外人還在說話。

  「

  你往她臂上滴了血,我取生魂犯了戒,我只能下輩子還了;趙小姐,來世相見,上屍下目,命懸一線。

  」

  蘇眉低下頭,無聲地啜泣起來。

  她往前走,走出門去,門外霧雨濛濛,兩面白瓦黑磚,小巷盡頭掛著一盞昏黃的紙皮燈籠,上面寫了一個「

  文

  」字。

  她對著那燈籠喃喃:

  「

  我要他那一縷魂魄壓在桂花樹下,生生世世不得滿足。

  」

  「

  我要把法和術封在這枚玉環里,生生世世再不相見。

  」

  「

  若再來一次,我要做個自由自在的人,讀自己想讀的書,做自己想做的事。

  」

  ..........

  趙家庭院二樓的臥室里,像是一卷膠片開始倒放,被血沾濕的床單開始逐漸變回原本的顏色,所有從蘇眉身體裡噴薄而出的血,像歸鄉的士兵,開始緩慢地向她身體裡回流。

  當床單上最後一滴血也消失的時候,蘇眉睜開了眼。

  她起身,緩步下樓,古舊的樓梯一點響動也沒有。

  一樓有濃厚的血腥氣,趙家白手握長釘站在屋子中央,血從釘子上滴落下來,李寒壽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

  趙家白對李寒壽說:「

  大師,我被鎮八十年,三枚長釘入天靈,今天只還給你一根,不為過吧。

  」

  話說完了,那枚釘子卻一直沒有落下來,李寒壽艱難地抬頭,兩隻雪白的手臂從趙家白的腋下伸出,好似捧著一尊塑像,溫柔地拖住了趙家白的頭顱。

  蘇眉說:「

  趙家白,這一世,你真的應該離我遠一點

  」。

  桂花樹在夜空中搖曳,李寒壽坐在樹下,80 年前就是在這裡,他得了這個名。

  「

  你和趙太清是不同的。

  」

  蘇眉點點頭。

  「

  我一直阻止你,是不想讓你被過去困住,人活一世,應要一直往前走,不要困在過去。

  」

  蘇眉應了。

  「

  我此生無憾,最後的心愿就是想用你認得出的樣子,再見你一次,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此生最快樂的。

  」

  蘇眉將他額上的血跡擦去,這個清如遠山的人看了一眼遠方,垂下頭去,他的皮膚漸漸乾癟,長出皺紋,身形虛弱。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一聲鶴唳斷在半空,八十年前,他在此處重獲新生,八十年後,他亦在此處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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