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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少年時,從沒被父母真心實意地疼愛過,所以,好像也就不知道怎麼去疼愛自己的下一代。

  後來成妃誕育大阿哥,順嬪產下大公主,婉貴人誕育三阿哥。皇帝最初也肯去看看抱抱,但手笨,孩子們又沒道理的總是哭。他這個人想慣了複雜的事,習慣了君臣之間的相處,反而看不得自己放下身段,去哄他那些聽不明白他說話的孩子。

  滿清的皇室重尊卑。

  即便是父子,也是主子與奴才。

  皇帝不肯談父子親情,嬪妃也好,子嗣也好,也就都不敢跟皇帝論父子親情。以至於大阿哥從前在皇帝面前,總是小心地守著規矩禮數,大多時候,連頭都不敢輕易抬起來。

  所以大阿哥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敢讓自己吃癟的呢。

  皇不自覺地笑笑,腦子裡到真認真地回憶起來。

  這麼一回憶,關於懷中這個女人和自己長子的生活瑣碎——共同握筆的手,茯苓糕,剪掉的燈花,打散了又重新辮起來的辮子,剃頭的銀刀……細枝末節,盡皆復甦於眼前。

  縱然皇帝從不避涉漫長浩瀚匆忙的時代河流,覺時不我待。

  始終夙興夜寐,勤政愛民。

  但這那於國於民的大功績,並不能打破他自己的鎧甲,讓他袒露脆弱的肉身,自如地做一個人。這世上真正治癒他,讓他溫暖的起來的東西,是翊坤宮日復一日,不斷變換的陰和晴,是有王疏月在的歲月和生活。

  所謂“不避涉歷史長河,也斟酌一日陰晴。”

  她給了皇帝一個向內而觀的口子。

  讓皇帝逐漸明白,自己或許不是個冷情冷心的閻王爺。

  有的時候,至少在王疏月面前的時候,皇帝覺得自己偶爾還是可以很溫柔的。

  “疏月。”

  “什麼。”

  “朕在想,今年是太匆忙了,等明年等汛期過了,帶你去南方看看。”

  “南方……”

  “嗯,王授文也一道。陸成定去年領了黃河河都督的職銜,但王授文和馬多濟都不大認可這個人治河之效。朕看了他上來的陳情摺子,很多地方,朕還是認可的。這個人是朕挑的,朕要給他時間,不會時間給夠了,朕也要親自去他給朕修的堤岸上走一走。順便,帶你回一次長洲,去看看你們王家花去朕半個王府的臥雲精舍。”

  “回長洲?”

  懷中的人回過身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當真嗎?”

  皇帝看了一眼他摳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她又趕忙鬆開了。

  皇帝不由哂了一聲。她這個人很有意思,在宮裡,她把每一樣規矩都守得很好,不讓他因為她為難。但是皇帝一直很想念在熱河和木蘭,那個和他坐在星暮下吃烤糊的肉,坦蕩地談論漢人女子的纏足之習的王疏月。

  “君無戲言,許諾了你,就不是空的。只要你的身子受得住,朕還能帶著你去茂山看看,朕好像記得你說,你們王家在那兒有一處杏花園子。”

  說起身子,王疏月卻垂了眼。

  風一時竟有些涼意,她聲音也漸漸放得很輕。

  “也不知道,明年汛期過了,能不能……養得好。”

  皇帝低頭平聲道:“朕在,你放心。”

  王疏月沒有抬頭,風吹得她額前的碎發掃癢了眼睛。她忙用手去挽,卻怎麼也挽不乾淨。

  皇帝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好了,朕站的涼快了。走,進去看看恆卓的字。”

  說著皇帝便經轉了身,王疏月卻沒有動。

  “你怎麼了。”

  “主子,若我明年去不成……”

  “去不成還有後年。”

  他打斷她遲疑地話,認真看向她:“疏月,朕就想告訴你,你跟著朕的日子還長,你有什麼未盡之願,張口說,朕這裡記著,在你與朕白首之前,做得幾件是幾件。”

  ***

  轉眼過了中秋,但這一年的夏卻似乎拖得很長。即便是早晚不熱,日頭大的白日裡,仍然燥得人難受。

  入秋後,西藏的首席噶倫(這是西藏首領的稱謂)被阿爾巴布(這個人歷史上叫阿爾布巴,因為要胡寫,改了兩個字,這個人殺了首席噶倫之後,就引起了雍正朝有名的衛藏戰爭。)殘殺於政府駐地的大昭寺樓上,一同罹難的還有其妻、姐及下屬官員多人。

  至此西藏內亂爆發,朝廷從八月起,開始了對西藏大規模用兵。兵部與西藏的傳報幾乎一日一來。

  八月底,內亂擴大,皇帝又遣了大學士馬多濟和王定清一道赴藏,匯同副都統馬喇共同解決藏區爭端。

  軍政一忙起來,皇帝的生活就沒了日夜。

  連日忙亂加上天氣燥熱,不覺又犯了火牙疼,但皇帝此時顧不上把周明拎來,何慶不放心,跑去告訴了王疏月。王疏月便包了好些桔梗和金銀花給何慶,讓他平日裡給皇帝泡水喝。

  這日,王授文等幾個議政散出去的時候,已近宮門下錢糧的時候。黃昏時下了一場小雨,養心殿的門一開,土腥味便散了進來。皇帝背對著殿門立著,還在看藏區地域圖,張得通在後面小聲傳道:“萬歲爺,太后娘娘來了。”

  皇帝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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