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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很周全。
曾鴻望早早托車間主任的名號下了班,就往商業街的方向走去。
但三四月的天氣不講道理。
他前一秒還在路上慢悠悠地走著晃著,下一秒就開始飄起了雨,雨越小越大,漸漸就讓人濕了褲腳。
沒辦法,曾鴻望只能隨便找個商店先躲躲。
一進門,他瞧這裡裝潢還算乾淨,雖然比不上他在省城裡見的那些新花樣,但勉強打發打發時間也不錯。
等他找到文具櫃檯時,曾鴻望低頭掃了一通,對這裡的商品質量大概有了數——還是趕不上省城的活,也就糊弄糊弄小地方的人。
曾鴻望沒抬頭,隨便指了指中央櫥窗中的一隻綠管銀尖的款式:「給我看看這個。」
他沒對這家商店的供貨質量抱有什麼希望。
反正也是打發時間,瞎看看唄。
售貨員沒吱聲。
緊接著,曾鴻望的視野里忽然出現一隻女人的手,隱約還能看見手腕處鼓起來的關節。
他就這麼多看了一眼。
——手生得好看,就是有些粗糙。
那雙手伸進玻璃櫃檯,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輕輕搭在筆尖上點了點,又忽然變換了蘭花指,娟媚指向筆頭,聲音才緩緩響起:「同志,您是說這一款嗎?」
至此,曾鴻望第一次抬起頭,正眼瞧了瞧站在自己面前的售貨員。
鵝蛋臉,薄嘴唇,眼睛雖然不大但閃爍著婀娜的媚態,再向下望去,身材嘛……和他之前在省城讀書時見過的女孩們比,略微健碩了些,不像是在城裡一直做售貨的嬌小姐。
肖雅梅見他上鉤,手上的動作又矯情了些許,磨磨蹭蹭半天,才把鋼筆給取出來。
曾鴻望見她這樣,挑起的眉毛很快鬆弛下來。
他心中擺擺頭。
——沒勁兒,又是個胭脂俗粉。
肖雅梅注意到曾鴻望失了興趣,心裡有些慌亂。她很聰明,隔了幾秒鐘,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是她剛才用力過猛,讓人輕看了去,反而會把機會給推走了。
於是,肖雅梅的聲音又忽然冷了幾分:「這支是舊款了,您請。」她指了指面前的書寫紙,半低著頭,語意不明來了句,「……不過,鋼筆是要挑人的。」
曾鴻望原本準備離開的腳頓了下來。
他聽見肖雅梅這番話,又來了興致。
長這麼大,他還是頭一回聽見,筆是要挑人這種說法,加上這個售貨員那股意有所指的語氣,以及那副剛剛還熱情滿溢,現在就冷淡冰涼的態度,曾鴻望立即聯想到——難不成是覺得他買不起?
曾鴻望越想越氣。
他接過筆,歪歪扭扭在書寫紙上試了試,寫出幾個橫豎不接的漢字。寫完後,他瞧見紙面上一言難盡的草莽書法,臉上有些掛不住,又提筆寫了幾個阿拉伯數字,最後才一臉鄙夷地放下。
曾鴻望:「太難用了,什麼野牌子,字都寫不好,還拿出來賣……」
肖雅梅把他的反應全部看在眼裡。
——果然是個想要裝文化的粗人。
她見曾鴻望作勢要離開櫃檯,叫住了他:「同志,其實這支筆不適合你。」
曾鴻望當然知道不適合他,他連書都沒好好讀過幾天,小學全是靠著他爸爸的面子混過去的,去了省城就更是肆無忌憚,別說拿筆了,他連算數都不一定加得明白。
但是不重要啊。
——他還不是成了鋼廠的工人?
——還不是靠著堆上門的生產量拿到了先進?
曾鴻望越想,腰板也越挺越直。
他倒要看看,這個小櫥窗的售貨員嘴裡,要說些什麼瞧不起人的鬼話!
曾鴻望揚了揚下巴,語氣不是很耐煩,問道:「怎麼不適合?你說說看啊!」
他聲音升高了幾度,連帶著隔壁櫃檯看戲的售貨員們也七嘴八舌小聲討論起來。
——那個新來的會不會賣貨啊?怎麼送上門來的顧客都要擠兌?
——鄉下人懂什麼,還學著咱們拿喬呢!
——她什麼櫃檯,我什麼櫃檯?搶手貨必需品和她那些臭老九用的玩意兒能比嗎?
——要不怎麼說她干不久呢,目光短淺叻!
肖雅梅聽得清清楚楚。
她並不著急。
這十年來,她從衛生院的童年再到田地里的青春期,最明白的一個道理,就是捧得多高摔得就有多狠。相反,摔得狠了,拉起來的時候才會顯得格外暢快。
情緒反差才是關鍵。
她向櫃檯前即將發飆的曾鴻望說:「同志,你等等。」
肖雅梅背過身去,墊著腳從後排最上面的櫃檯取下一隻紅色絲絨盒子。
她將其輕輕打開,一隻筆帽刻有花紋的墨黑色鋼尖筆靜靜躺在盒內,極其有格調。
曾鴻望眼睛一下就亮了。
剛才櫃檯里一堆灰不拉幾的款式,他都覺得配不上自己的身份。
這個不一樣!這個還帶有盒子呢!
肖雅梅把筆推到他面前,才悠悠道出:「同志,我瞧你氣質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多半是你們單位的中流砥柱吧?這款筆是之前造紙廠評先進時的獎品款式,就適合你們這樣的進步青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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