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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似她已從他那裡明白無用也是一種用處,可這無用之用對她而言如此奢侈,即使他慷慨地將這不費一錢的歡樂分享給她,她也只敢在他面前奢侈一把,揮霍一次。
等到分道揚鑣,各回各家,她才拮据地收攏單薄的羽翼,珍藏那一次的揮霍,往後年年歲歲日日夜夜都回味,可永遠不會再有下一次奢侈。
那支由他親手製成的粗糙竹笛,直到因年久崩毀時,她也只吹響過一次。
也不是她後來在上清宗時請人精心鍛造的玉笛,那支玉笛品質堪比極品法器,一度是她的愛物,她用那支玉笛敲碎過許多窮凶極惡的魔修的腦袋,充分詮釋了有些人就算學會了無用之用也做不成詩情畫意的風雅之人。
如此珍貴稀罕的玉笛,有個善始,卻沒能得個善終,更沒能陪著她跨越千載,成為曲仙君傳說里的又一件至寶。
早在千年前,在她還在上清宗的時候,晉升化神的前夕,若水軒庭院後煙波浩渺的碧湖後突然浮出十數隻元嬰巨蟒,誰也不知這些生於滄海的妖獸究竟是如何游入不接外海的碧湖,直入上清宗腹地,肆虐縱橫。
彼時大名鼎鼎的曲仙君還不是化神仙君,縱然有移山填海的本事,也終究只是芸芸眾生里的一粒石子,沒本事於一念之間瞬殺十數隻同階大妖,刀光劍影里,還是留了可乘之機,等到一戰過去,趁夜潛入的十六隻元嬰妖獸盡數隕落,可上清宗也因此死傷難計,一片哀鴻。
夤夜鏖戰後,精疲力竭的上清宗弟子強打精神收拾殘局,分整元嬰妖獸殘軀時,不知是誰發現,其中一具巨蟒殘軀上,一支看著分外眼熟的玉笛狠狠貫穿而下,將巨蟒堅逾玄鐵的鱗片徹底洞穿,笛身也布滿裂痕,向上輕輕一拔,便和鱗片一同四分五裂,碎得再也拼不起來了。
發現這支玉笛的幾名上清宗弟子沒將之當回事,只在月余後的閒談里無意間提及,共同回憶起那一戰中,曲硯濃於盛怒中全力出手,以掌中的玉笛作箭,朝其中一隻巨蟒悍然一擲,將那元嬰期的大妖立斃當場。
當時全宗上下驚惶一片,哀鴻遍野,嘈雜的環境裡很難留意他人的戰局,更別提別人的交談,只有寥寥幾人不清不楚地聽見曲硯濃在盛怒出手之前,語氣冰冷帶怒,隱隱約約叫了一聲「長亭」還是「上庭」之類的話。
可這畢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就連提及的人也只做談資,誰也不曾當回事。
唯有一個全宗知名的老好人,脾氣綿軟,被迫包攬過各路師兄師姐塞來的宗門雜務,幾乎走遍整個上清宗,發出一聲無關緊要的感慨,「……說起來,夏長老的若水軒里,本來也養了一條元嬰巨蟒呢。」
衛朝榮送給她的粗糙竹笛碎在想用而不敢用,珍貴罕有的玉笛碎在刀光劍影,她輾轉里想起過那麼多遍,可今天想起的卻是另一支。
一支背後沒有藏著故事的、最普通的笛子。
說是一支笛子,其實並非特指某一支,而是指她從他那裡學來了無用之用,花了很多年拿起笛子,卻沒想到在道心劫里又慢慢放下了。
她總覺得世事無趣,做什麼都只有一時半刻的興致,再往後就是深深的空虛寥落。
最開始,只是對新鮮事物沒了探究的興致,無論見到什麼都牽動不了心緒;再後來,從前的愛恨也消磨,自己卻渾然不覺,直到偶然回顧,才發覺心底早已荒草叢生,唯有和他有關的那一點記憶還鮮活。
對一個性情熾烈激越的人來說,慢慢淡忘愛恨悲歡,無異於世間最大的酷刑。
她激烈掙扎,有好幾百年什麼事也不做,全心全意地撲在這場困獸之鬥里,她不相信自己會有一天連愛恨也不能自主,成為她心裡不名一文的、真正的廢物。
一支無用之用的笛子被她帶在身邊,承繼了多年前蒙昧未解的情愫,也見證過她萍水相逢友情,最後在閬風苑裡吹響一曲興之所至的閬苑曲,她原以為那是她到最後也不會遺忘的東西,可時光荏苒,在漫漫塵霜里,她緊握的手慢慢鬆開,在未覺時坐視掌心的沙飛走。
到那場無聲掙扎的結尾,她殘留著一點不甘心,仍口口聲聲說著要對抗道心劫,衛芳衡見證著她很多次拿出竹笛,放在身邊,每次都做足了對抗的決心,可幾個年歲過去,不知不覺又放下了。
再驚覺,再不甘,再拿起,再放下……
說不清多少次有去無回的輪轉,她到最後也許已覺得這徒勞無功的挽留本身也無趣,在記憶中的最後一次驚覺論沉淪後,她又一次取出,拿起,看了半晌,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沒意思極了,何必再重複這已知終點的旅程?
於是她鬆開手,任那支竹笛落回乾坤袋中,一次放下,就再也沒有拾起。
後來,她寥寥落落零零散散地想起,只是想起,連手也不曾再伸出過。等到她想也不再想起的時候,她心裡模模糊糊地知道,過去的那個曲硯濃在她身上離開了。
衛芳衡問她說,淡忘自己的過去,是不是有一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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