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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手可及的、九死不悔的愛曾游過她的手邊,卻在她的猶疑里溜走。
夏枕玉說:你和我回上清宗吧,這是小衛那孩子費了許多功夫求來的事,我答應過他會把你太太平平地帶回上清宗。
夏枕玉說:從此往後,你就是上清宗的弟子,往事都是往事,沒有人會為你的過去為難你。
曲硯濃其實不怎麼相信夏枕玉。
她就是那麼樣的脾氣,連衛朝榮都不曾得到過她不假思索的信任,何況是壓根素昧平生的夏枕玉的承諾?
但她那時只覺得無所謂。
她不想再在碧峽生活,也不想再去做檀問樞的弟子,這四海之大,好像哪裡都不是她的家,但又好像哪裡都能去。
衛朝榮拼盡力氣給她搏出了一條仙路,她既然無所謂去哪,那麼走一走這條路也不錯。
她跟著夏枕玉去了上清宗。
一連三百二十四天,她被安置在夏枕玉靜修的若水軒里,沒有人來打擾她,但也沒有人來和她打交道、告訴她該做什麼,她好像一件無用的擺件,被放在角落裡,再也不知道該去何處。
曲硯濃不是很在乎。
她活在她自己的世界裡,寂寥無人的若水軒正好適合她出神發呆,為那些凌亂的思緒添上幾筆評點。
即使衛朝榮真的給她搏出了一條仙路,她也沒那麼珍重,甚至不太相信,倘若檀問樞找上門來威逼,上清宗也未必願意護住她,那她早晚還是要回碧峽。
既然如此,她本也不必和過客深交。
又是一個長夜,更深漏斷,她在若水軒里來回走著,看過每一寸土地的花開,不期然聽見屋舍里的對話。
「她可是個魔修!她從前在魔門尚且被忌憚,你執意將她收入上清宗門下,豈非引狼入室?」
「你總是想的很好,心地善良,操著本不該由你操的心,誰都能體諒、誰都要同情。可誰來同情你、誰來同情我們呢?」
曲硯濃不由停住了腳步。
顯然,這個「她」指的自然只有她。
如她所料,上清宗內部也有許多修士覺得她是個燙手山芋,希望夏枕玉能趕緊把她送走。
她百無聊賴地轉身要走,卻聽見屋裡寂靜後,有人定定地說:
「有一份力量就做一份好事,能有一分力氣就拉一個能拉的人,我救不了所有人,也沒法讓所有魔修消失,但這一刻她在我的面前,向我尋求過幫助,我就願意幫她。」
曲硯濃倏然怔住。
屋內的質問因迷惑而愈發清晰:「你就不怕她恩將仇報?」
夏枕玉微微地笑:「如果她真的會恩將仇報,那我也不在乎,這一刻我想幫她,這就夠了。」
曲硯濃怔怔。
她抬頭,望見已泛白的天際。
她這一生,看過數不清的日出,可唯有那一天的日出,讓她記憶了一千年。
那是她第一次很明晰地想:上清宗的修士,好像總比別處更好。
第66章 子規渡(十六)
曲硯濃出神了一會兒, 回過神,對上娃娃臉少女的目光,茫茫然嘆了口氣。
同樣的話聽在不同人的耳中, 果然是有截然不同的滋味;同一個人在不同的處境裡聽同一句話,也會有兩種心緒。
當年在若水軒里, 她聽見夏枕玉對上清宗的同門說要幫她,她半信半疑里覺得這人還怪好的, 然而如今娃娃臉少女站在她面前斬釘截鐵地說要幫這隻妖獸,她心緒複雜之餘,又無可遏止地感到煩悶。
她自己心裡明白這迥然——
曾經, 她是孑然一身的魔修, 四海之大無處容身,一生在苦海掙扎,既不曾擁有,也無可失去;但她現在卻成了眾生之上的化神,無論她在不在乎, 她已然富有四海。
她已經是高高在上的仙君了。
「你叫它長亭。」曲硯濃目光微垂,落在娃娃臉少女懷中的妖獸上,明明她神色淡漠,那似貓非貓的妖獸卻莫名地打了個寒噤,蜷縮在少女的臂彎, 乖巧到極致的模樣。
娃娃臉少女渾然未覺,神情和煦而認真, 「對, 這是我給它起的名字。」
曲硯濃語氣很疏淡:「我以前也見過一隻名叫長亭的妖獸。」
少女訝異:「是嗎?這麼巧?」
曲硯濃輕笑了一聲, 沒什麼笑意,連唇邊也繃得很緊, 望去十分恣肆冷漠,「不巧。」
申少揚在一旁聽著,硬是沒想明白仙君的這句「不巧」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餘光瞥了瞥其他人,就連娃娃臉少女也茫然不解。
可曲硯濃卻沒解釋。
「這隻妖獸現在乖巧,只是因為它受了傷,需要找個合適的飼主供養,等到它傷好了,你管不住它的。」她漠然地說,好似方才娃娃臉少女說的那些鄭重其事的話都不存在、對她沒有一點觸動,「妖魔性本桀驁,不是善念和清修能束縛的。」
衛朝榮心頭微微一澀。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心。
分明只有妖,她卻加了魔。
她是想說妖,還是想說魔?
娃娃臉少女的表情也因曲硯濃的話而有了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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