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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眼見過她的綠蕉更是不斷地想起那日隨若生前往陸家時的場景。她想起雀奴也許當時就在那園子裡,忍不住偷偷地哭了好幾回。
到了初八這日,若生天色未亮便起了身。
吳媽媽親自來給她選的衣裳梳的頭,素素淨淨的,面上一點脂粉也未施。
若生望著鏡子裡的自己點了點頭,輕聲吩咐道:“讓廚房熬粥的時候,多放些杏仁和花生。”說完她的聲音愈發輕了下去,嘆息般又說了句,“雀奴喜歡。”
雀奴最愛臘八,因為有臘八粥可吃。
天寒地凍的,香香甜甜一碗下去,便什麼冷也不怕了。
可今年,粥還是那樣的粥,吃粥的人,卻少了……
站起身來,若生又叮嚀了句:“給流螢娘老子的銀錢都準備妥當了嗎?”
吳媽媽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回答道:“照您的吩咐備了五百兩,回頭將人接回來便同棺木一道送過去。”
若生又問:“秋娘的東西呢?可備好了?”
吳媽媽一面將手中的大氅為她穿上,一面頷首道:“您放心,都備好了,衣裳首飾,全是照著您的話給準備的。”
若生這才像是放下心來,微微地舒了一口氣,抬腳往外走去。
時已臘八。
粥已熬得。
外頭太冷,壞人太多。
她也該去接雀奴她們回家了……
第355章 清算(二)
又半月,一切塵埃落定。
雀奴被葬入了連家祖墳,先太子的冤屈也得以一一洗刷。
陸立展則被判了年後處斬。
消息傳遍京城的這一日,衛麟悄悄去地牢見了他。衛麟雖是太子少沔身邊的人,但他當時卻替嘉隆帝擋下了一劍。那一劍,將功抵過,已足夠令他免罪脫身,且算護駕有功。
他養了大半個月的傷,陸立展便在牢中呆了大半個月。
二人見著面後,一個衣著光鮮,一個衣衫襤褸,竟是完全顛倒了過來。陸立展那天夜裡便猜出他極有可能是內鬼,如今見著了人,也就不覺得奇怪,只神色冷漠地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冷笑起來:“你倒是好本事。”
衛麟面不改色地說了句“承認”,而後忽然微笑起來,直勾勾地看著陸立展問道:“陸相爺,你如今再看,我又是誰?”他說的很慢,一字一頓,話里卻沒有絲毫遲疑,“是你當年初見時的陳六,是連家千重園裡的玉寅,還是衛麟?”
陸立展皺起了眉頭沒有說話。
衛麟便也不言語,只是望著他。
衛麟唇角的笑意凝固在那,泛著古怪的氣息。
陸立展終於忍不住道:“你什麼意思?”
衛麟聞言,頰邊的笑意微微一動,似湖中漣漪,春日的風一吹便一圈圈漾開去。他笑得很開心,聲音里也帶著笑,清清楚楚地道:“我姓裴,平州裴氏的裴。”
“裴氏?”陸立展喃喃複述了一遍,神情有些恍惚,似乎一下子沒能想起來平州裴氏是什麼來路,然後慢慢的,他的眼神變了,臉色也變了。
他背上發汗,汗毛倒豎,一時間滿腦子都是“平州”二字。
他終於想起了自己當年是如何設局以裴家為棋,借毒花一事誅滅裴氏滿門,再牽出平州上下大小官吏,最終一舉拿下,將整個平州府的官員都更換成自己的人馬。他又想起自己當年在裴家救下的那個小丫頭……原來,當年還有漏網之魚……
陸立展盯著衛麟,皺起的眉頭再不曾舒開。
如果衛麟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裴氏後人,那他這些年來的隱忍、迂迴、城府……就實在是令人發毛……
陸立展垂下眼帘,吃吃笑了聲:“這般說來,你當初聽我吩咐潛入連家,不過只是為了獲取我的信任?”
衛麟不答,只是低低道:“願陸相爺一路好走,來日見了我祖父爹娘兄弟姐妹們,見了那裴家上下老老少少切莫害怕。”
話音未落,他已轉頭離去。
陸立展下意識想要叫住他,但張開了嘴,卻忽然不知道該叫什麼。
他遲疑了一瞬,衛麟便已走出了牢房。
頭頂青天艷陽高照,有著冬日裡少見的喧鬧模樣。
衛麟仰起頭看了一會兒,只覺眼睛生疼,不由得想起了幼年時的事。裴家遭遇滅門慘禍的那一日,似乎也是這樣的天。晴空萬里,滿目明媚——只是烈陽下的人間,烏糟糟的,實在是沒法看。
他和哥哥跟著辱娘苟且逃生,改名換姓,一心一意只想向陸立展報仇雪恨,除此之外,什麼人什麼事他都不放在眼裡。只要能夠達成目的,不管什麼他都能不擇手段地去做。
接近陸立展不難,可想要獲取他的信任再近一步,就是千難萬難。
可若不能讓他信任自己,又該如何在他身後捅出那一刀?
這個時候,雲甄夫人便成了他們的機會。
只是可惜他那哥哥不爭氣,接二連三地捅婁子。
衛麟迎著日光看向自己的手,骨節分明,修長白淨,毫無血污,不覺笑了。
只要他贏了,他就是乾乾淨淨的那一個。
這世道的準則不過如此。
好與壞,不重要。
輸或贏,才要緊。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陸立展死定了,明明他已經成功報了仇,但他心裡竟好像不是快樂的。那裡頭空空蕩蕩,無著無落,倒像是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仇報了,一路支撐著他的信念似乎也就跟著倒塌了。
“嘩啦”一聲,塵土漫天,什麼也沒能剩下。
他轉過身,看見了一輛馬車。
駕車的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郎,看見他轉了過來,立即揚手遙遙招了兩下。
明明不是熟人,但看他招手的動作,卻像是熟得不能再熟。衛麟愣了一下,大步走過去,在馬車邊上站定了。
馬車裡的人便喚了一聲“三七”。
駕車的少年答應了一聲,人卻在原處沒有動。
“去樹下候著。”
三七聞言終於動了,卻還是哭喪著臉嘟嘟囔囔地說道:“三姑娘,我家爺可讓我仔細看著您的……”
馬車裡的若生沉默了片刻,說了句:“好好望風。”
三七這才一步三回頭地朝一旁的樹下走去,但目光一直火炬似地盯著衛麟看。
衛麟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好別開臉隔著車壁同馬車裡的若生打起了招呼:“久違了三姑娘。”
若生話中毫無波瀾:“你我不是朋友,無需寒暄。”
“……也是。”衛麟笑了笑。
若生道:“裴氏毒花一案已在重查,敬請靜候佳音。”
衛麟微微一怔,知道她隔著車壁看不見自己,但還是搖了搖頭:“已經不重要了。”儘管他一直在期盼,但今天見過陸立展後,他卻覺得不要緊了。
即便洗清了裴氏污名又能怎樣?
死去的人,難道還能復活嗎?
至多,不過是他燒個信給他們知會一聲罷了。
但他說完,還是又接了句:“勞三姑娘費心了。”
若生淡淡道:“應該的。”
這是他們的盟約,時候到了,自然就該履行。
陳公公雖在太子少沔身邊,但他並不得太子器重,近些年愈發如此,但衛麟不同,衛麟是太子少沔身邊正當紅的心腹。他的話,比陳公公的管用;他的人,也比陳公公討喜。
如何接近一個人,如何取得對方的信任,都是衛麟擅長的。
就像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只要他想,他就總有辦法能夠讓旁人喜歡他。
她上過當。
姑姑也上過當。
就連陸幼筠都曾栽在了他手裡。
第356章 前情
這一世雖然連家的事出了差池,但他轉過身便成功接近了太子少沔,而且日轉星移,太子少沔對他的信任也是與日俱增。這樣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即便若生不願意同他打交道,但也不得不承認,他是最合適的盟友。
她在長興胡同的小宅子裡見了陳公公,請陳公公想個法子悄悄地將信遞給了衛麟。信上只有一句話——“倚欄嬌,笑春風”。
平州裴氏的花,故裴夫人的曲子。
哪一樣,都是世間獨有。
信尾沒有落款,只有一個時間和地點。她料定衛麟會見信而來,他也果真在信中約定的時間到來時,出現在了她眼前。他身著素衣,頭戴斗笠,一路避人走來,到了地方後也不立即現身,只裝模作樣小心查看周遭環境。
他知道寫信的人對他的真實身份必定瞭然於心,且這人能將信送至東宮,手段人脈亦不可小覷。他在明,對方在暗,不得不小心行事。
可若生,信是悄悄送的,見面卻是直接站在那候著的。
衛麟很快便看見了她。
他面上慢慢地露出了詫異之色。
臨行之前,他翻來覆去想了很多人,卻從未想到過若生身上。連家嬌滴滴的三姑娘,怎麼會知道倚欄嬌和笑春風?衛麟驚訝之下,連要將視線移開都忘了。
他近乎直勾勾地看著她。
若生自然也就發現了他。
隨若生同來的三七在旁抓著畫像仔細比對過眉眼,也沖若生壓低了聲音道:“三姑娘,是他!就是他!”
少頃二人面對面落了座,她開門見山地便將倚欄嬌的來歷說了一遍,然後是平州、梅姨娘、那支名為笑春風的曲子、陳年舊案還有梅姨娘心心念念的陸立展。
衛麟則一直沉默著,直到她不再言語方才嗤笑了聲:“世上焉有那般愚蠢的人?”
他說的是梅姨娘。
那個幼時被陸立展救出裴家後,便一心一意認定了陸立展的人。
從感恩到仰慕,再到情願為他肝腦塗地,看起來的確是蠢。
衛麟道:“她小時不知便罷,長大了竟也還是什麼都看不穿,豈止是蠢。”
若生看了他一眼:“你怎知她就沒有看穿?”
對梅姨娘而言,說來說去,不過是“情”字困人。她未必就不知道陸立展的真正面目,她只是知道了也不願意相信罷了。
若生又道:“但你……看來是早就知道真兇了。”
在平州發現梅姨娘的事後,她曾猜測過衛麟兄弟二人為何要進入千重園。是同梅姨娘一樣受人蠱惑,以為姑姑才是害了裴氏滿門的兇手?還是,另有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