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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心思,半點也沒有瞞著蘇彧。

  左右他已經知道了,自然也會知道她有多火冒三丈。

  所以,他給了她一樣東西。

  ——一根刺。

  他攤開手掌,露出那枚棕褐色的小刺,淡然道:“可還記得那罐子蜜果子?”

  那是他頭回送她的賠禮,她當然記得。

  他便微微皺起眉,說:“這是那果子植株上生著的刺。”頓了頓,他笑了起來,“元寶叫這東西刺到過,發了大半個時辰的瘋。”

  重陽穀里古古怪怪的糙木,多得是,他移栽回來的這果子,也是一樣。

  若生聽完卻震驚了,下意識問:“果子可有毒?”

  他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自然是有毒的。”

  “……”

  “毒極微,不致命,無妨。”

  “……”

  錦衣少年皺著眉頭:“難道不好吃?”

  若生欲哭無淚:“再好吃那也是有毒的呀……”

  世上哪有人送禮送毒物的?!

  也就他獨一份了。

  他恍若未聞,只道:“刺上毒性重些,但亦不致命,發作緩慢,褪得卻快。”

  她聽完,就把這根毒刺給收下了。

  他便垂下手,似笑非笑地道:“小心。”

  明明是關切的話,若生聽著,卻連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傢伙,可真是……

  不過有了這“小心”二字,她還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將這根刺藏到了送四叔出門的那一天。

  小小的一根刺,高壯的“追風”幾乎沒有任何察覺。

  恰巧,姑姑去行宮的日子同四叔搬家的日子,又撞在了一塊,依四叔的性子,必然會擇另一條路而行。

  故而,她在仔細算計過“追風”的腳程,毒性發作需要的時間後,在那條四叔必經的路上,留下了一樣標記。

  馬辨不清顏色,人卻可以。

  那塊鮮血染就一般的紅布,不知四叔看見後,有沒有想起那句老話來——

  血債當血償。

  她爹落了一次馬,他也落一次,再公平不過。

  就是老天爺,也是公正的。

  於連四爺這樣的人而言,讓他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富貴錢財名聲權勢人生,遠比叫他死更痛苦。

  他還活著,可脊梁骨斷了。

  可巧,若生記憶里,前世那個趨炎附勢的四叔,原就是個沒有脊梁骨的人。

  第177章 薄情

  大夫皆搖頭,誰也沒有法子,這人能活下來,便已極不容易。

  林氏哭得昏厥過去,牛嫂子怎麼掐她人中,她都不肯醒轉,也不知是真暈死過去了,還是不願意相信眼前這一幕,不願意睜開眼。

  若非牛嫂子先前當機立斷,即刻便打發了人前往連家報信,這會四房的人就更是不知章法。

  三太太管氏讓人急匆匆將連三爺給叫了回來,這才一齊朝醫館去。

  好在雲甄夫人是在四房一行人之後出的門,走得並不遠,叫人快馬一追,也就追回來了。

  嘉隆帝聽聞連四爺墜馬受傷,自然也不好再叫雲甄夫人隨行,只讓雲甄夫人速速調頭回府,若是連四爺無礙,她晚些再啟程便是。

  然而嘉隆帝怎麼也沒有料到,連四爺竟然癱了。

  雲甄夫人這一調頭,近些日子只怕都是走不得的。

  她隨即便讓人給嘉隆帝送了信去。

  嘉隆帝既已決意前往清雲行宮小住避暑,這一個夏天,只怕是都要耗在那的,她遲些去,也無妨。

  順帶著,她求了嘉隆帝下令,請了太醫院裡的御醫前來為連四爺診治。

  坊間興許有隱世名醫,但大多數大夫都不及宮中許多。

  是以幾位御醫一至,四太太林氏的眼神里就多了幾分期許。

  保不齊,連四爺還有好轉的那一天。

  她這般殷殷期盼著,連哭也忘了哭。

  可幾人分別為連四爺探過傷情,又聚在一起商談過後卻仍然只是齊齊搖了搖頭,長嘆了一聲。

  胳膊斷了,腿斷了。大抵都還有醫治的法子,可這脊梁骨斷了,該如何是好?

  誰也沒有治過這樣的傷,誰也不會治。

  雲甄夫人一直陰沉著臉。

  太醫們喏喏的,也不敢將話說得太死,只勸她放寬心。

  她聞言,一言不發。面沉如水。眼神冷若冰雪。

  眾人便以為她要發怒了。

  可誰知,雲甄夫人只是將手微微抬了起來,擺一擺。讓他們都下去了。

  林氏哭哭啼啼的,又似要暈過去般,連站也站不大穩當。

  雲甄夫人亦只讓人將她給扶了下去歇著,自喚了牛嫂子幾人來問話。好端端的。連四爺怎會從馬上摔下?

  縱然他功夫不濟,可也是打小便會騎馬的。

  但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誰也不知道當時究竟出了什麼事,只是一轉眼的工夫就見連四爺被甩了出去。

  雲甄夫人蹙著眉頭,問:“那匹馬呢?”

  連四爺身邊的護衛跪在地上,聞言一震。低聲道:“回夫人的話,那馬脾氣兇悍,連傷幾人……”

  “殺了?”雲甄夫人猛然一拍桌案。震得上頭的擺設“哐哐啷啷”一通亂響,她厲聲斥道。“連匹馬也制不住,連家養著你們是唱大戲的不成?”

  護衛的頭垂到了地上,一聲也不敢吭。

  雲甄夫人盯著他的背脊,再問:“馬具可一一檢查過了?”

  護衛答:“回夫人,已仔細查驗過。”

  “如何?”

  “俱都完好無損。”

  “鐵掌?”

  “亦完好無恙。”

  “餵馬的小廝呢?”

  “糙料也沒有問題。”然而說到這,護衛的聲音忽然輕了些,出了事定然是要將原因給尋出來的,“至於糙料之外的東西……小的暫未得知……”

  雲甄夫人屈指叩叩桌面:“抬起頭來。”

  護衛一怔,但仍依言將頭給抬了起來。

  雲甄夫人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忽道:“未護主子周全,你可知罪?真相不明,瘋馬已斬,你可知罪?”

  一連兩個“你可知罪”問出來,護衛已知不好,當下也不敢推脫,只應下知罪,伏首跪地,一動不動。

  雲甄夫人便道:“下去領罰。”

  那麼多人跟著一塊走,卻還是被那匹叫做“追風”的瘋馬,踏碎了老四的脊梁骨……雲甄夫人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間語塞,竟是說不下去了。

  林氏來尋她,又哭又鬧。

  她聽得頭疼,喝了聲:“老四還沒死!”

  林氏哭著揚手,將桌案上擱著的三足小香爐“哐當”一下掃了下去,而後伏案悶聲哭道:“這般活著,倒還不如死了罷了——”

  她年歲尚輕,這大好的年華,難道今後就只能耗在一個癱了的男人身上?

  林氏只要一想,這眼淚水就撲簌簌地往下掉,一張粉面叫淚水濕透了。

  底下的人都以為她是在為連四爺哭,可她其實,是在為自己哭呀。

  她哭得肝腸寸斷,心底里的念頭也就忘了遮掩,一不留神盡數從口中吐露出來。

  她寧願連四爺死,也不想叫他這樣活著。

  短短一句話,聽得雲甄夫人汗毛都豎了起來。

  林氏既然已經生了這樣的心思,就是忍又能忍上多久?

  雲甄夫人當下冷著臉說:“和離吧。”

  林氏霍然抬頭,嘴角翕動著,眼睛瞪大。

  “不願?”雲甄夫人聲音冰冷。

  林氏心生惶恐,不敢作答,但轉念一想眾位太醫都已明言連四爺這傷不可能會好,但性命無礙,到底是人生路漫漫,連一半尚未走過,她怎願伺候連四爺幾十年?

  她終究還是從齒fèng間將話給擠了出來:“願意。”

  有鶯歌母子的事在前,她甚至不覺自己薄情寡義。

  淚水干在臉上,繃得臉上的肌膚緊緊的。

  她夠決絕,雲甄夫人亦果斷,三言兩語便將這事拿定了主意。

  林氏終於收了淚,出門而去。

  帘子一掀一落,再揚起,竇媽媽走了進來。

  雲甄夫人瞥她一眼,嗤笑道:“大難臨頭各自飛,這世上縱是夫妻,也靠不住呀。”

  竇媽媽張張嘴,到底沒有說出話來。

  林氏涼薄至此,誰也沒有料到。

  然而仔細想想,鶯歌母子的事,委實也太傷人,她冷了心似乎也不奇怪。

  一筆糊塗帳,究竟是誰欠了誰,沒人說得明白。

  但不管是林氏,抑或好容易才睜開眼醒過來的連四爺,都覺得自己是對的那個,是對方欠了自己。

  他躺在那,睜著眼睛,裡頭卻是空洞的。

  似盯著帳子,又像是在看著虛空。

  身子是木的,那原先尖銳而可怖的疼痛不知不覺間便不見了。

  但連四爺在渾渾噩噩中意識到,那痛只是麻木了,根本不曾消失。

  他動彈不得,直挺挺地躺著,眼珠子亂轉。

  他在害怕。

  暈死過去的前一刻,他腦海里浮現出的,是二哥少年時那張沾了血的臉……

  第178章 驚夢

  那張臉,像個噩夢,時不時便要出來擾他一下。

  他每每想起,胸腔里的那顆心,就“撲通——撲通——”跳得飛快,仿佛擂鼓一般,一下下幾乎要跳出他的身體。

  明明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可他方才被“追風”踩在馬蹄下的那一瞬間,記憶卻突然間像決堤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

  封塵的往事,再一次清晰如同昨日。

  他吃力地閉上了雙眼。

  可眼前,卻總像是有塊紅綢在舞動。

  風在吹,吹得紅綢似小蛇,又像是血,覆在人臉上,蒙在人的眼睛上。不用睜開眼,他亦知道,眼前是一片血紅。

  只是他突然間分不清楚了,這是他的血,還是二哥的血。

  小的時候,二哥是那樣得聰明,那樣得討人喜歡。

  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歡二哥。

  他明明也十分聰慧,他明明也像二哥一樣愛笑愛說話,為人乖巧嘴巴甜,可眾人,似乎眼裡只看得見二哥。

  即便他們兄弟二人站在一塊,大傢伙的目光也總是不由自主地會多在二哥身上停留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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