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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在繡樓里瞧見雀奴時,她面上就似乎有病態般的cháo紅,果真是病了。

  “得請個大夫來好好看一看。”若生長長嘆了口氣,望向扈秋娘。

  扈秋娘卻遲疑了。

  尋常大夫,只怕嘴不嚴實;熟悉的大夫,卻又不便請。

  若生亦知這點,沉思片刻,她吩咐了句扈秋娘讓她好生照看雀奴後,快步出了門。

  蘇彧正站在檐下同人說話,見她出來,便抬了抬手讓人下去了,道:“想請大夫?”他方才號過雀奴的脈,若生便也不瞞他,大步走至他跟前,直言道:“燒得滾燙,得請。”

  蘇彧說:“我已命人去請了。”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風輕輕地吹著,拂過若生纖長的眼睫。

  眼角微熱,她不由得閉了閉眼睛,道:“多謝——”

  他命人去請的,是賀鹹的未婚妻,慕靖瑤。

  慕靖瑤自小跟著慕家老爺子研習醫術,雖然未曾懸壺濟世,可醫術高明,遠勝坊間尋常大夫。

  若生方才想到的人,也正是她。

  慕家上上下下,就連丫鬟婆子也能認得幾樣藥材,慕家的姑娘,自然是懂醫的。

  不過若生並未料到,自己尚未開口,蘇彧便已經派人去請了。

  她萬分感激,他面上神色卻依舊淡然平靜,只是望著生了青苔的檐角,緩緩說道:“借了賀鹹的面子。”言罷,他別過了臉去,“不過,他的面子不借白不借,左右他比元寶還煩人……”

  可說這話時,他眼中,分明蘊著淡淡的笑意。

  第148章 望診

  慕靖瑤來得很快。

  連家同慕家沒有太多交集,若生也不認得慕靖瑤,加上慕家的姑娘其實鮮少在外走動,尋常宴會,能不露面便不露面,她們此番還是第一次見面。然而慕靖瑤同若生想像中的人,頗為不同。

  在沒有見到慕靖瑤的面之前,若生一直以為慕家的姑娘,必定生得一張冷艷面孔,為人性子極其冷淡,寡言少語,不喜與人親近。

  可一見著慕靖瑤的人,她便愣住了。

  眼前較她年長几歲,已及笄了的少女只穿了身水青色的常服,面上未施脂米分,一見人,未語先笑。

  說來,慕靖瑤那張素麵上的眉眼五官,的確精緻冷艷,生得十分動人。但她一笑,似春風拂面,冷意全消,瞧著再易親近不過,

  若生看著,就想起了賀咸來。

  她只見過賀咸一兩回,早記不得賀咸生得何等模樣,可賀鹹的行事說話,她還歷歷在目。

  據聞賀咸同慕靖瑤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家經常走動,他二人也自小就玩鬧在一處,感情極好,而今婚期已定,只等成親了。

  若生打從心眼裡覺得,這倆人般配!再般配不過!

  她悄悄想著,不由多看了兩眼慕靖瑤。

  慕靖瑤也在打量她,用好奇萬分的目光,探究地看著她:“不知這位是?”

  蘇彧懶懶答:“是連家的三姑娘。”

  他顯然沒有要瞞她的意思,可見信任。

  若生不覺又高看了慕靖瑤兩分。

  慕靖瑤呢喃著“連家的”,一面上前來同若生道:“我竟還是頭一回見連家的姑娘……”

  “慕姑娘。”若生笑著說道。

  她便搖頭晃腦說:“生分!生分了!叫我曼曼姐吧!”

  若生微怔,旋即反應過來,曼曼應是她的小字。可小字。非親近之人不便稱呼,並不是誰都能喊的,她們今日不過是初見。她踟躕著,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時,蘇彧說了句:“就這麼叫吧。”

  若生聞言,也就從善如流地喊了一聲“曼曼姐”。

  慕靖瑤笑得眯起眼睛。

  蘇彧蹙眉:“你同問之那小子,可是越來越像了。連笑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這叫夫妻相!”慕靖瑤大大方方地說完。翻了個白眼,“五哥你不懂!”

  蘇彧的眉頭皺成了個川字:“你怎知我就不懂?”

  慕靖瑤哈哈笑了兩聲,上下打量了兩眼他。又悄悄瞥了一眼正去吩咐人準備筆墨過會讓她寫藥方子的若生,轉過臉來看向蘇彧,收了笑輕聲說了句:“這倒是,沒準過些日子。你就懂了。”言罷,她又腹誹了兩句賀咸。這麼大個事,竟然半點沒有同她透露過。

  她抬腳往屋子裡走,一面走一面背身對著蘇彧道:“五哥,你可別跟進來。”

  蘇彧頓住腳步。疑惑地發出個鼻音來,“嗯”?

  慕靖瑤已進了門,動作嫻熟地挽起自己的袖子。道:“得脫衣檢查。”

  聽說雀奴身上有傷,那自然也得細細看過一遍才好。

  她說完。終於扭頭向他看了來:“哦,對了,若是可行,且將連三姑娘也一併給留在外頭吧。”

  蘇彧愈發疑惑。

  她無奈解釋:“萬一傷得厲害,她看了難過怎辦?”若生言及雀奴時,眼中的關切跟擔憂可絲毫都沒有加以掩飾。

  蘇彧聽了這話,也明白過來她的意思,眉頭舒展,沉吟道:“你去吧。”

  這就是答應了。

  慕靖瑤搖搖頭,繼續往裡頭去,見了若生並不多言,先伸手細細探過雀奴的額,發覺燙得厲害,又去看雀奴的舌苔、眼睛……一一看過後,她為雀奴號起了脈,不過手指甫一搭上去,她便同若生道:“五哥似乎有事要同你說。”

  若生緊張兮兮的,聞言手一抖,猶豫了下沒有動彈。

  慕靖瑤便道:“你先去瞧瞧吧,她只是有些發燒,等吃了藥燒退了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若生長舒了一口氣,這才轉過身,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去。

  結果等人一不見,慕靖瑤便看向了一旁伺候著的扈秋娘道:“替我將她的衣裳去了。”

  屋子外,若生才剛剛找見蘇彧。

  他倚在牆壁上,微微垂首,正在把玩著三塊骨牌。骨牌尚余稜角,還不是若生昔年見過的樣子。

  他的神情,格外的專注,骨牌相擊時發出的清脆響聲,也似乎滿藏力量。

  若生停下了腳步。

  他抬起頭來,目視著她,淡然問:“是這間院子?”

  當年的事,若生同他零零碎碎說了一些,卻到底不完整,許多事他並不清楚。

  若生點了點頭。

  八燈巷裡住的都是窮苦老百姓,誰也沒有這個閒心閒錢來整修屋子,能住便住,不到要塌的那一日,誰會特地修繕?所以她進門時,便肯定了,那時她跟雀奴暫居的院子,就是這一處,就連牆根處堆得跟個千年老王八似的大石頭,也沒有一點變化。

  蘇彧一把將骨牌收起,丟入錦囊,站直了身子,聲音慵懶地道:“你頭一回見我,是在哪裡?領我去看看。”

  若生應了個好,依言帶著他去了。

  他沿著牆根走了一圈,忽然又問:“我死後,埋在哪裡?”

  這一點,若生沒有仔細提過。

  她也沒有料到,他們會這般巧回到這裡,更沒有準備他會這樣問自己。她略有些躊躇。

  “難道未埋?”蘇彧眼中掠過了一絲震驚,而後喃喃道,“暮秋時節雖然天氣已漸漸變涼,但屍體經過兩三日,面上、兩肋、胸前肉色便皆有了變化,至多四五日,口鼻內就有液體外流,全身膨脹發臭,生出蛆蟲,六七日後毛髮……”

  若生聽得頭皮發麻,連忙打斷了他的話,道:“埋了!埋了!”

  “哦?”他幽幽問,“埋在哪裡?”

  若生無法,哀嘆一聲,只得領他前去。

  那地方現下還只是塊雜糙叢生的泥地,挨著牆,是後來她跟雀奴入駐後,才修成了花圃。

  蘇彧低頭看了一眼,挑起了眉。

  若生乾乾一笑:“坐南朝北,日頭再大也不怕曬,頂好的地方……而且埋下去後,這花都開得更好了……”

  “這塊地,風水不佳。”他站在那,緩緩踱到她身旁,眯起眼睛,極慢、極慢地說了這麼一句。

  第149章 站在哪邊

  若生聞言,卻不贊成:“如果這塊地風水不佳,如今想必也就沒有我了。”

  蘇彧低低“咦”了聲。

  她微微別過臉,似莫名地有些不敢看他,道:“我死後,只怕也是埋在這的。”

  雀奴身上沒有銀錢,便是有心為她尋塊好地方葬了,也是無能為力。這花圃里,後來則叫她跟雀奴一起種植了好些花糙,有她喜歡的,也有雀奴愛的。她臥床的那些日子,就總念叨,要是哪一天她去了,就同那些鮮花作伴吧。

  那些花香,會伴著她,走過寂寞而荒蕪的黃泉路。

  嗅著它們,她也就不那麼害怕了。

  這樣的話,她說過好些回,雀奴定然聽進了耳朵里。

  若生舒口氣,抬腳踩了踩那塊地上的泥,說:“再沒有更好的地方了。”

  蘇彧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卻突然輕笑出聲。

  若生立即轉頭去看他。

  他微笑,面容顯得那樣平靜而從容,見她朝自己望了來,微微頷首道:“如此看來,你我此番提前認得對方,也必定是命數了。”

  事上的事,有果必先有因。

  前世種種,今生種種,其間千絲萬縷,息息相關。

  若生卻只小心翼翼覷著他的神色,斟酌著道:“我初次見你之時,你身受重傷,趁著夜色突然而至,顯然是在避人,這避的八成也就是傷了你的人,可有誰,能將你傷成那樣?又有誰,會將你逼得逃入八燈巷?”

  她說著,聲音忽而一頓。隨後皺起眉頭,狐疑道:“不過,最叫我覺得想不通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蘇彧薄唇微抿,不知何時又掏出了骨牌來,置於掌中,漫然把玩著。他的眼睛。變得幽深暗沉。低聲問:“是什麼?”

  “是你。”若生道。

  他愣了一愣,還未回過神來,便聽到若生在耳邊用十分困惑的聲音說:“明明你醒來時。尚有一口氣在,雖然你說已無回天之力,但世間名醫無數,你亦不缺銀子人脈。試一試,總好過試也不試。可你從未透露過身份。也從沒有讓我們去定國公府報信的意思。”

  而且,依蘇彧眼下的境況看,他手下從來都是有人的。

  即便當時不便聯絡蘇家,也理應尋個法子通知叫他手底下的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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