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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抵是老天爺早知道要有這麼一天,叫她再結結實實痛上一回,所以才不肯叫她死,非要她活著。

  人死了就不會傷心不會痛了,活著才是真正的懲罰呀……

  她說著,亦嘆息了一聲,而後打量若生兩眼,屈指輕輕叩了叩桌面,忽然道:“你雖然一向頑劣,卻並不是糊塗孩子,說與你聽也就聽了吧。”

  若生驀地明白過來,心尖隱隱作痛。

  姑姑言下之意,已不再拿她當個孩子對待了。

  所以這些個事,姑姑才會當著她的面,說出口。

  若生扶著桌沿,屏息坐了回去,緊繃著的身子也鬆懈了下來。

  雲甄夫人手指摩挲著碗壁,上好的材質,觸手微涼,隱隱生溫,滑膩如同羊脂,碗中的粥食已有些冷了,凝了薄薄的一層皮子,在燈下泛著微光。她的聲音變得莫測起來,帶著些微沙啞,語調慵懶散漫,話語卻沉重而絕望:“他死了。落地的那一刻就死了。”

  若生好容易放鬆下來的身子,剎那間又僵硬了。

  她在想,竇媽媽可知道這件事?府里各房的長輩們又是否知道這個事?她那已經離世的祖父祖母,又是否知道?

  從雲甄夫人口中吐露出來的話語,一如既往的短,可這寥寥數字,卻像是一道驚雷落在了若生耳畔。

  她終於還是問出了口:“還有誰知道?”

  “皇上知道。”雲甄夫人淡淡地道。“至於旁的人。知道的,全死了。”

  若生身子更僵了,連帶著舌頭都僵住了。半響發不出一個音來。

  她當然明白姑姑不會因為她知道了這件事而滅她的口,她怕的,只是姑姑提到了嘉隆帝!

  京畿上下但凡知曉雲甄夫人的人,就也知道她同嘉隆帝之間感情深厚。不同尋常。

  若生身為連家的孩子,身為雲甄夫人的侄女。當然更是清楚,但是姑姑、皇上、孩子……這三個詞她從來沒有放在一塊設想過,如今乍然聯繫起來,只覺心頭一寒。頭皮發麻。

  像是有把極其鋒利的小刀,從她後頸沿著脊柱一路下滑,涼而快。火辣辣的痛,又叫人冷的直打哆嗦。

  雲甄夫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忽然笑了起來,輕描淡寫道:“皇上與我情同兄妹,僅此而已。”

  雖然這裡頭發生過的事,遠非“僅此“二字便能概括。

  若生自然也知道,以嘉隆帝對待連家對待雲甄夫人的方式來看,他們之間必定還發生過許多的事,但她聽了這話,還是無聲地透了口氣。

  孩子,不會是嘉隆帝的。

  否則,姑姑要說的就絕不會只是這樣一句話。

  她鬆了口氣,回過神來,微微蹙著眉尖低頭抿了一口茶水。

  茶水也如雲甄夫人碗中的粥食一般,冷了。

  但這涼意正好,叫人警醒。

  若生想了想,將杯中茶水慢慢飲盡,潤過方才突然乾澀起來的嗓子,問道:“孩子的父親,是您傾心過的人?”

  雲甄夫人哈哈一笑:“自然如此!”笑著笑著,眼角卻似有微光閃爍。

  夜露漸濃,月色如水,沿著窗欞fèng隙蜿蜒而下,灑在了地上,像一片冷霜。

  雲甄夫人抬手揚袖半遮了臉,手肘支撐在桌上,說:“罷了,不過些陳年舊事,也無甚可說的,不說了……不說了……”

  堆烏砌雲般的發間,隱約有冷光浮現。

  若生看著,愣了一愣。

  那是一支簪子,也不知是什麼東西打磨雕琢而成,竟像是烏金一般,有著迥異於大胤婦人尋常用的髮簪樣式。

  若生從未見過這樣樣式的簪子,絞盡腦汁想了一會,仍無絲毫記憶。

  她沒有在旁的地方見過這樣的簪子,在連家也還是頭一次!

  千重園裡胭脂水米分胡亂堆放,姑姑的首飾衣裳雖然有人看管著,卻也因為多而繁雜,堆得滿滿當當幾大屋子,每回要用什麼,都要使人先去翻找上大半日。

  然而若生見過的首飾裡頭,雖然也有樣式別致少見的,可像雲甄夫人此刻戴在發間的簪子,她著實不曾見過。

  這分明,像是異域之物。

  她不覺皺起了眉頭,仔細看去,姑姑發間除此之外,再無一物。

  委實怪哉!

  為何是今日戴上?

  為何偏偏是這支簪子?

  腦海里像是閃過了一道白光,突然劈開了重重迷霧。

  若生眉眼間猶有稚氣未脫,此刻雙目一睜,眸中光華卻凜冽而執拗,不似深閨少女:“姑姑昔年,可曾去過東夷?”

  第137章 心思

  “東夷?”雲甄夫人挑起一道眉,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道,“怎地突然問起了這個?”

  若生聞言,心中卻已是瞭然。

  依照姑姑的性子,如果從未去過東夷,這會她必定直接便說了,可她模稜兩可,避而不答,反倒瞧著像是心虛。

  這樣的雲甄夫人,委實反常,是若生平素沒有見過的,加上若生念著方才雲甄夫人說的孩子一事,頓時也不知該如何繼續問下去了。她隨即說了句:“您掛在牆上的那隻皮褡褳,瞧著不像是咱們這塊常見的東西。”

  雲甄夫人挑著的那道眉又鬆懈了下來,她微微一笑:“是嗎?你眼力不錯,那東西的確是東夷來的。”

  話雖如此,她卻仍然沒有直言自己可曾去過東夷,只說那隻皮褡褳是打東夷來的。

  兩國雖然多番交戰,明面上不通商貿,可暗中仍有不少,不過區區一隻皮褡褳,可能是從貨商手裡買的,也可能是從別處得來的,並沒有什麼奇怪的。

  若生仔細分辯著姑姑說的話,聞言點點頭,將這話給掀了過去,再不提及。

  雲甄夫人亦不再多言,只重新吃起了碗中已經冷了的粥。

  若生忙說:“我去讓人重新盛一碗熱的來!”

  “不必了,省得他們又折騰。”雲甄夫人輕輕一擺手,制止了她要起身下去的動作,而後漫不經心地問起了今兒個白天她去泗水河觀看重五賽舟的情況來,“多年不曾去看過,今日去看了,如何?”

  若生沉吟著,揀了幾件要緊的說了:“今兒個昱王也下場了。”

  雲甄夫人執勺的手動作一頓。抬頭望過去,問道:“果真是昱王?沒有瞧錯?”

  “不會錯,定是他。”若生肯定道。她雖然不認得昱王,四叔家的五妹妹說的話她也不敢盡信,但邊上還有那麼多的人,不會誰也不知道,而且折花賽後。獲勝的的確是昱王無誤。是以她見過的那個人,一定就是昱王。

  雲甄夫人就笑了起來:“瞧著怎樣?”

  若生苦著臉,皺起眉頭:“您問我這個。我可是連他生得什麼模樣都記不清了……”

  雲甄夫人嗔道:“你這記性,回頭也不知要闖出什麼禍來!”她搖了搖頭,“讓你邊上的人多留心,你記不住。她們可不能也記不清人!”

  “是,她們都記著呢。如果不是有她們幾個時常在邊上提醒著,保不齊府里的幾位嬸嬸,我也得記混了。”若生笑著說道。

  雖然三嬸跟四嬸性子全然不同,但四嬸不說話的時候。看上去也是儀表端莊的貴婦人,同三嬸無甚區別,她乍見二人。可難以分清。

  這般想著,她便又說了句:“對了姑姑。白日裡四嬸瞧著似乎有些不對勁。”

  雲甄夫人眼皮也不抬一下:“她什麼時候對勁過?”

  若生無力扶額,姑姑倒還真是半點也不掩飾她不喜歡四嬸的事,她斟酌著字句:“我瞧著她神色不對,讓秋娘去悄悄打聽了一下。”

  “都打聽出什麼來了?”雲甄夫人照舊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並未將若生所言放在心上。

  若生便垂眸,壓低了聲音說:“不是什麼好事,聽說是有個婦人抱著孩子來說是四叔的骨肉。”

  雲甄夫人將勺子一頓,擊在碗沿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她終於抬起頭來,說:“鬧開了?”言罷她自己卻又反應過來,若是事情鬧開了,哪裡還輪得到這會若生來告訴她,早早就該有人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到她跟前了,她的神色便驟然冷了下去,“她還算有些腦子。”

  連家四太太的性子如何,闔府上下無人不知,雲甄夫人當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罷了,你四叔也不是孩子,這事如何處置他心中自然有數。”她將面前的碗往前推了推,站起身來,同若生道,“你段家表姐的親事定了。”

  若生一怔:“是……太子殿下……?”

  雲甄夫人背對著她朝前方喊了一聲竇媽媽,而後轉過身來頷首說:“是這樁。”

  若生啞然,突然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下去說。

  好在雲甄夫人也不過是同她隨口一提,並沒有要同她細說的意思。

  轉瞬,竇媽媽打從外頭走了進來,見雲甄夫人已經離桌,知道她已經用完了飯,便命人將碗碟給一一收拾,扶著雲甄夫人進了內室。若生也跟了進去,方站定就聽見雲甄夫人在吩咐竇媽媽說:“去,將玉寅喚來。”

  竇媽媽立即應聲而去。

  若生瞧著,眸中光亮微閃。

  她知道姑姑已經在命人著手查探玉寅兄弟二人的事,可卻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姑姑竟然還是十分親近他們倆人。

  千重園裡養了那麼多的人,姑姑想要有人在跟前伺候,不管叫了誰來都一樣,然則她這會吩咐竇媽媽去找的,卻仍是玉寅。

  若生雖然不是極玲挑剔透的姑娘,可卻並不痴愚,雲甄夫人今兒個心情不佳,她看得清楚。

  是以她更加想不明白了,為何姑姑到了這個時候,想要見的人還是玉寅。

  他在姑姑心裡頭,到底是有哪裡不一樣?

  她前世忽略了太多的事,以致於如今想要看得明白一些也是不能,暗暗嘆口氣後,若生走上前去,偎到雲甄夫人身旁,撒嬌般道:“姑姑,時辰尚早,我再留一會,您可別煩了我。”

  雲甄夫人順手摟住她的肩頭:“我煩了誰也不能煩了你呀。”

  姑侄二人說著話,外頭的天已漸漸黑得深濃了。

  屋外廊下懸著的燈,被風吹得火光搖曳。

  若生將頭靠在雲甄夫人的肩上,胸腔里“怦怦”跳動著的那顆心,慢慢變得沉重起來。

  而外頭的腳步聲,由輕到重,又遠至近,也終於到了簾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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