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然而身著褐色衣裳,站在她眼前的少年,此刻分明又是笑著的。只是這笑容,沉靜平和,遠不是三七往常咋咋呼呼的模樣。扈秋娘的眉頭越皺越緊,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問了句:“三七你今兒個撞邪了?”

  笑得令人發毛。

  褐衣少年聞言,頰邊笑意不覺逐漸加深,望著自己跟前長得膀大腰圓賽過尋常男子的扈秋娘,終於還是說了實話:“秋娘姐,我是忍冬。”

  扈秋娘一怔:“什麼冬?”

  “忍冬,藥典里的那個忍冬。”

  扈秋娘琢磨了下:“三七也是藥,生得又像,難不成你們是兄弟?”

  著褐色衣裳的少年點點頭應道:“舍弟正是三七。”

  扈秋娘不覺面露吃驚之色,而後仔細打量了一番面前身形尚且單薄的少年。說:“你比三七的身量稍長一些。”

  “是嗎?”名喚忍冬的褐衣少年顯然沒有料到她會突然說起自己的身量來,面色微赫,“已有許久不曾見他,倒不知是他生得高些還是我更高些。”

  他方才亦是頭回見扈秋娘,在此之前從未見過她,但仍一眼便認了出來。

  扈秋娘卻是在聽到他說已許久不曾見過三七時便愣了愣,既是兄弟。二人又都跟在蘇彧手下。怎會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面?

  然則這裡頭的事,也不是她該問能問的。

  於是乎,她斂神微笑。只同他說些三七的事。

  雖說她見過三七的次數也有限,但總算是近些日子才見過面,遠比忍冬知道得多些。

  忍冬便也聽得津津有味,間或笑話弟弟兩句。

  但與此同時。言談中的倆人,各自的視線仍都牢牢釘在那輛黑漆青幄馬車上。

  扈秋娘無意間發覺。心中立即便知,忍冬跟三七兄弟二人長得雖然相像,但性子只怕是截然不同,這個時候如果換了三七在這。只怕早就說說笑笑不知將正事忘到哪去了。

  但她同樣很快就想了起來,上回跟著蘇彧去平州的人,是三七而非忍冬。

  照理他是去平州查案的。理應帶個更穩重些的隨從才是,可偏偏就帶了三七。

  今兒個倒不帶他。改成忍冬了。

  扈秋娘在心裡頭翻來覆去想了又想,卻仍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馬車裡的二人一貓,卻仿佛置身寂寂山野,絲毫也不管外頭如何了。

  元寶最自得,趴在那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若生跟蘇彧之間卻也絲毫不見尷尬,倆人就像是相識多年的舊友一般,該坐下就自個兒坐下,該抱你的貓就抱你的貓,連話都不用多說一句。

  分明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是這樣私下裡悄悄會面,不合適得緊,但擱在他們二人身上,卻莫名變得泰然起來。

  若生手裡還抓著把象牙玉柄的紈扇隨意扇著風,問:“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如果不要緊,想法子送個信說了也就是了,並不需要面見再談。

  然而她問完後,坐在對面的人卻並未吭聲。

  若生狐疑地抬眼去看,瞧見他正不知打哪兒拎出來個紅漆的食盒來,而後慢條斯理地一層層打開來,又從角落裡搬出張小小的矮几來,將東西一樣樣整整齊齊地擺了上去。

  “這是……”

  “吃食。”

  若生嘴角輕輕抽了兩下,這是吃的她焉能看不出來?她是鬧不明白他怎地還帶了一食盒吃的出來呀……

  雖說將今兒個當成野遊,特地帶了吃食出來的人不在少數,可這人換了蘇彧,她怎麼就彆扭得慌?

  但蘇彧平靜的面上看不出分毫端倪來。

  他至始至終都泰然自若得不像話,只在筷子擺出來後頓了頓,靜默一瞬後忽然側目看向她,微微挑眉問:“吃否?”

  說話間,馬車裡早已是香氣瀰漫。

  食物的鮮香、焦香……蔬果的清香……還有肉香,絲絲縷縷不停地往若生鼻子裡鑽。

  嗅著嗅著,這嗅著香味的人不由自主地便食指大動了。

  僅聞味道,這菜分明做得比明月堂里她三嬸送來的廚子手藝還好。

  晨起時明明用過不少吃的,若生並不大餓,但此刻聞著這香味,她不覺還是下意識說了句:“吃!”

  說得格外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蘇彧這時卻慢慢地將眉頭蹙了起來:“你就不怕我在菜中下毒?”

  若生略懵,而後杏眼微眯,斜睨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一切般,悠悠然道:“你是不是只帶了一副竹筷?”

  “……”蘇彧將視線緩緩移開去,掃了一眼矮几上擺著的菜色,將擱在上頭的筷子舉了起來,分出一根遞給了若生,“自個兒想法子。”

  他頭回進重陽穀,拜師後。父親離去,他開始跟著老頭子過日子。可他師父是個什麼人?天下第一的大懶人!那年他才多大?才五歲!頭一頓在重陽穀里吃的飯,老頭子就只給了一根筷子。為何?因為偌大的重陽穀里,想再多一雙乾淨筷子都不能夠了。老頭子吃一頓扔一雙,髒了也不洗,就這麼擱在那發霉,綠毛能長一指頭厚!

  等到不得不用筷子吃飯的時候。他才磨磨蹭蹭去勉強洗一雙出來。

  結果他留下後。明明是倆人用飯,老頭子卻是死也不願意再去多洗一雙了。

  偏偏他當時年幼,又剛離了父親。心頭甚慌,哪裡敢同老頭子說師父再給我一根筷子,心底里還只當這就是重陽穀里的規矩,老頭子門下那就是專門用一根筷子吃飯的!

  硬生生。就這麼挨了三頓飯!

  直到第二天傍晚,他終於受不住。邁著小短腿去尋了兩根樹枝回來,給自己削了雙筷子。

  等到開飯,老頭子一眼就發現了他手裡的筷子,再低頭往自己手裡一看。那邊是兩根,這邊卻只有一根,立馬想也不想伸手就搶了他手裡的筷子!搶了!就這麼搶走了!

  除卻他飯碗上橫著的。桌上分明還有一根在呀!

  簡直毫無人性!

  蘇彧撇了一眼自己手裡僅剩的一根筷子,眸色沉了沉。沒想到多年後自己竟然還有用一根筷子吃東西的時候。

  若生卻已經姿勢優雅地舉起筷子戳了一顆焦溜丸子,然後問:“下毒了嗎?”

  他看她一眼,也不說話,亦戳了一顆咬了口吃了。

  “我逗你呢……”若生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說著“左右今兒個多的是工夫,吃了再說也不遲”,側過身去低頭朝丸子咬了一口,隨後身子一僵,飛快轉回身來問他,“打哪兒請的廚子?”

  蘇彧含笑:“怎麼了?”

  若生一字字道:“重金挖人!”

  她活了兩輩子,雖說攏共還不到二十年,但委實也不算短了,可這焦溜丸子是她迄今為止吃過味道最上乘的。

  丸子嫩滑鮮香,應是摻了豆腐在其中,愈發柔滑外卻也不失肉的嚼頭,除此之外,肉餡里也不知還加了什麼,令丸子入口後絲毫不膩,反而有陣陣清香湧出來,沿著舌尖來回打轉,令人心生歡喜。外頭的那層芡汁兒更是香得鑽人心肺。

  好廚子可遇不可求,趕明兒領回去她爹必定也高興得很。

  見蘇彧不說,她忍不住道:“實在不成,借了用幾日可行?”

  她好吃,她爹可比她還好吃。

  這樣的菜,總要叫她爹也嘗一嘗才是。

  正想得入神,她忽然聽到蘇彧道:“沒有廚子。”

  “沒有廚子?”若生一驚。

  “若非得說個人出來,那……廚子姓蘇,在家中行五,你也是見過的……”蘇彧輕飄飄丟出幾句話來。

  若生:“……”

  “喵——”元寶舔著毛突然叫了聲。

  “蘇大人。”良久,若生輕聲喊了他一聲,眼睛一瞬不瞬,定定看著眼前的人,感慨不已,“這世上只怕就沒有你不擅的事了。”

  眼前的人,只穿了家常的便服,料子亦不過尋常的細葛布,姿態閒適,仿佛尋常鄰家少年兒郎,但他一雙眼卻沉靜幽深,氣質卓絕。

  倆人離得不遠,若生漸漸從瀰漫著的煙火氣息中,分辨出了幾絲微薄的瑞腦香氣,甘冽清苦。

  那是,他身上的氣味。

  他緩緩低下頭去,不知從哪兒又掏出一隻青瓷小罐子來。

  打開來,裡頭滿滿當當的糖漬青梅。

  “你想找的那人,有眉目了。”

  第124章 線索

  若生怔了下,擱下筷子,斂目問道:“怎說?”

  蘇彧揀了一顆糖漬青梅遞給她,等她愣愣地伸手接過,方徐徐道:“永定伯府是何情況,你自然比我清楚。”

  “我知道的事並不多。”若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指尖捏著的青梅,搖了搖頭。真計較起來,永定伯府的事,她已經有許久不曾知道了。前世連家落魄後,段家人袖手旁觀,休說伸手拉她一把,便是連多看她一眼也是無的,只差沒有狠狠地落井下石再將她也打入無間煉獄。雖然,她後來過的日子,同身處煉獄之中,也無甚區別。

  自那之後,她便再不曾見過段家的人。

  一轉眼就是數年。

  而重新回到宣明十七年的她,因著前世的事,對段家人心生厭惡,恨不得自己根本沒有過這樣的外家,所以只在春日裡她大舅母辦春宴時應下父親的話,去了一回,回來後便同姑姑表明了自個兒的心思,再沒有往段家去過。

  永定伯府里的情況,究竟如何,她知道的那些也早已經是記不清了。

  她略微一頓,放輕了聲音說:“不過回京後,我的確命人私下裡打探了些事。”

  依照劉刺史那本帳簿上所記載,雀奴至少那時的確是在她大舅舅段承宗手中的,不管如今還在不在,那都是一條十分有用的線索。然而她對自己那位來日要繼承爵位的大舅舅,卻是印象寥寥。

  她那早逝的娘親,出閣之前在娘家時便不是個受寵的,同兄長的感情很是平淡。

  到了她,一來生母在她一落地時就去世了。二來她又姓連,連個段姓都冠不上了,她去段家,那是作客,而非歸家。

  是以外祖父外祖母幾位長者如何暫且不論,接待她的總是舅母抑或那幾個表姐妹,至於幾位舅舅。尋常連一面也見不上。

  兼之她又素來記不清人。哪位是大舅舅哪位是小舅舅,也是時常弄混,那幾位也都沒那麼願意見她。所以時至如今。當若生想要回想起段家大舅舅的為人時,腦海里便只剩下一片空白,莫說為人,就是說話的腔調也記不得。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