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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便是做了鬼!做了鬼也不會放過連家人!我要挖出她的心來瞧一瞧,究竟是何種顏色。才能叫她那般貪婪而惡毒!”

  說得急了,她竟語不停歇。一氣說了許多賭咒之言。

  死到臨頭,罵總要罵個痛快淋漓!

  可若生先前還擔心著,當聽到梅姨娘罵出的那幾句話時,一顆提著的心頓時就落回了原處。

  她冷靜地打斷了梅姨娘的話:“姑姑此生只認得一種花,旁的不管何種珍品置於她眼前,於她而言都跟枯糙無甚區別,她要裴家的花譜做什麼?貪?連家涉足的行當多了去,可就偏偏沒有做過花木營生,要了裴家的花譜有何用處?更何況……”她沉下了聲音,“姑姑只怕是瞧不上這門行當掙的銀子。”

  每年平州選出珍品入貢,到了宮裡頭後,嘉隆帝隨手就能賞給雲甄夫人。

  再多的花,再奇的花,又能怎樣?

  左右姑姑她老人家只喜千重園裡種著的蜀葵花,至於旁的,她根本連正眼也不看一下。

  若生冷著臉看梅姨娘:“你若沒有記錯,就必是叫人蒙了。”

  梅姨娘愣住,她怎麼可能是被人蒙了?她尖刻道:“你是連家人,自然不肯承認!那毒婦連我家中幼弟弱妹皆不肯放過,心黑手辣,還有什麼是她做不出的?爹是個傻子,生的女兒也愚不可及!”

  “啪——”

  若生揚手就是一巴掌扇了過去。

  罵姑姑,是因梅姨娘認定姑姑害裴家滅門,她不知真相,暫且忍耐。

  罵她,無礙,只管罵,左右不痛不癢。

  但辱及父親,就是將死之人,也絕不能忍!

  當下,梅姨娘被她摑得偏過臉去,辱罵聲戛然而止。

  若生已知梅姨娘糊塗,便索性冷聲道:“除你之外,我還認得一位會彈笑春風的人。”

  她不問梅姨娘從何學的琴曲,只說自己認得這樣的人,梅姨娘果然上鉤,當下瞪大了雙目,舌頭打結,方才的氣勢竟是一下子就萎靡了下去,而後猛地搖起頭來:“果真是連家人,自小心腸歹毒,我娘已仙逝十數年,你怎敢拿這樣的話來誆我?!”

  這支“笑春風”,是她娘當年,自個兒譜的曲,同裴家的倚欄嬌一樣,世上獨一無二!

  若生聽到這,也是心神一凜,恍然大悟,霍然起身。

  既如此,玉真、玉寅兄弟二人,同裴家就一定脫不了干係!

  第098章 戳破

  昔時她問及玉寅時,玉寅笑稱“笑春風”此曲乃玉真親自所譜,世間無二。

  她彼時正是滿心只有他的時候,聽了這話並不懷疑分毫,且又因只是單單一支琴曲而已,並沒有放在心上,所以偶然間從錦娘口中得知梅姨娘最拿手的那支曲子也叫做“笑春風”時,她心下只覺熟稔又疑惑,卻還不曾將事情想得太深。

  然而梅姨娘聽到“笑春風”,便提及了母親……

  若生一手扣在雕花的扶手上,五指漸漸收緊,道:“這支曲子,莫不是你娘所著?”

  梅姨娘望向她的眼神似淬了毒,聲音卻還是逐漸低弱了下去:“是也不是,與你有干係?你休要再言,不如一刀殺了我!”

  她已知自己活不長久,讓若生殺自己,不過是憤恨所至,口不擇言,言罷竟自床上掙扎著要坐起來,口中聲音忽輕忽重,神情也慢慢變得恍惚起來,眼瞧著就要不成了。

  心念電轉,若生驀地鬆了手,低下頭去看她,問:“平州裴氏一門十二年前便已無人生還,世人皆知,可你即便不明著承認,我也知道你就是十二年前偷生的裴家女!但當日裴家不肯認罪,抵死反抗,惹得皇上震怒,派兵鎮壓,將偌大一個裴家圍了個水泄不通,見一則殺一,沒有人能活著逃出裴家的門。以你如今的年歲來看,你當年也不過才十歲上下,便是再聰慧能幹,也絕不可能孤身而逃!所以,是陸立展救的你?”

  梅姨娘眼中的光亮已像是火盆子裡的灰燼一般,即將熄滅。面上黯淡無光。

  可聽見“陸立展”三個字的時候,一叢火苗飛快地就從她眼底“噌”一聲躥了上來,將她一雙眼燒得通紅,燒得亮如星子,目光銳利。

  她咬緊了牙關,從齒fèng中吃力地擠出話音來:“你胡言亂語!”

  朝廷鷹犬突至平州,鐵蹄得得而響。將自祖上起便只做花木營生的裴家踏得粉碎。

  連宅子帶花木。從壯年男子到嗷嗷待哺的稚兒,皆像是螻蟻一般,被人碾碎成齏粉。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唯一活著的裴家人,如果沒有陸立展,她也一定早早就下了黃泉去見父母了。

  陸立展如今身居相位,十二年前卻還離這個位置頗有距離。他那時已是官身,卻敢為了一份情義潛入裴家。救下了她,這樣的事,一旦被人知曉,他亦犯下了逆謀大罪。是掉腦袋的事。

  所以梅姨娘明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去了,卻也忍不住揚聲反駁若生的話,不能叫人知道!

  然而她慌亂之中脫口而出的辯駁。卻恰恰驗證了若生心中所想所猜。

  如果不是陸立展救下的她,她何至於這般激動?

  若生當即明白過來。如果說是陸立展在十二年前救下的梅姨娘,那她如今身在陸立展旗下,當他的棋子,也就說得通了。

  可她心中念頭一閃,突然出聲道:“姨娘好糊塗!”

  梅姨娘咬牙撐著一口氣,聽到這話心頭莫名一顫。

  若生搖頭:“皇上震怒之下派出的人馬,將裴家包得鐵桶一般,除非他帶了重兵來救你,不然你們都只有死在一塊的份!但便是我也知陸相當年還不是陸相,他焉能調兵遣將同皇上抗衡?姨娘這麼多年來,難道便沒有想過,他如何能出現在裴家?”

  這事思來想去,分明就只有一個可能!

  ——陸立展,就是當年奉命帶兵去裴家鎮壓的官員!

  梅姨娘怎麼會從來也沒有想到過這一點?

  若生目光如炬看向梅姨娘,卻見梅姨娘面上浮現出悽苦之色來。

  她震驚,瞧這樣子,梅姨娘也是疑心過的!

  可她為何仍舊認定是連家的罪孽,卻聽從陸立展的命令?

  梅姨娘一言不發,嘔出一口血來。

  若生盯著她面上神情,眸光倏忽一黯,緊緊皺起了眉頭,她再試一句:“你送出去的信鴿,叫人she殺了。”

  “你胡說……”梅姨娘聲若蚊蠅,語意慢慢變得淒涼起來。

  她初遇陸立展的時候,年紀尚小,還是孩子,只知自己能逃出生天,不叫裴家的百花譜落入惡人手中,終不會辜負祖父母跟父母的殷殷期盼,心中歡喜而難過。因陸立展救下了她的命,她感激不盡,聽他說是父親的故友,她也從不疑有他,喊他展叔叔,視他為父為友。

  可人終究是會長大的。

  隨著歲月長河逐漸湮沒往事,她心中的疑竇卻像是枝頭上的花似的,凋謝結了果,一日日變得碩大。

  終於有一天,她開始回憶起自己逃出人間煉獄般的裴府時,那些她本不願意回想的沉重往事。

  她依舊深信陸立展的話,慘案的源頭,便是雲甄夫人的貪婪跟毒辣。

  可雲甄夫人是不會親自領兵到裴家去鎮壓動手的,那時連家的幾位爺也都還未入仕,這自然也不會是他們做下的。但當時一定有人領了嘉隆帝的命令帶兵前往平州府,那領頭的官員是誰?

  她暗中打探過,無人知曉。

  她去問陸立展,陸立展不答反問,你若是報仇,應當尋誰報?

  自是雲甄那毒婦!她斬釘截鐵地道。

  他頷首,說這樣便足矣。

  可足嗎?

  其實她心底深處一直覺得是不足的,她恨不得殺光當年所有參與過裴氏滅門慘案的所有人!

  但那麼多的官兵,官員,昔年選貢花的人,運送的人……她怎麼有能耐一一查清楚,又一一殺掉?

  所以陸立展的話也委實沒有錯,報仇便要衝著雲甄夫人去報,報得這一仇,自己也就勉勉強強能夠有臉去九泉之下見裴家人。

  她將自己心底里的那點疑惑盡數壓了下去,壓得深深的,再不叫它出來。

  她從未明說,可她也是疑心過的。

  這會若生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那薄薄的一層紙,她強壓下去的那些東西就都仿佛決堤的洪水奔涌而出,擋也擋不住。

  她惶恐、害怕、茫然失措。

  他不會騙自己的……一定不會的……

  他是個好人,至少對她而言,是個天底下再好不過的人……

  梅姨娘通紅的眼眶裡終於流出了淚水來。

  一滴兩滴,奔流成海。

  她緊緊閉上了雙目,身子一軟,朝著床鋪倒了回去。

  若生輕聲說了一句:“會彈笑春風的人,是個男子,今年足十九。”

  梅姨娘眼皮微掀。

  她繼續道:“他還有一個兄弟,小他兩歲。”

  梅姨娘睜開了眼。

  “他二人,如今皆在連家。”若生話音淡漠,“你有幾個兄弟,想必並不是多難查的事,裴家上下攏共那麼幾十口人,翻一遍總會找到的。”

  “呵……”梅姨娘似笑了聲,“你錯了,我並無兄弟……”聲音一頓,她閉上眼,急促地喘息了兩聲,沒了氣。

  扈秋娘上前來拉若生:“人沒了,姑娘莫要站在近旁,過會沾染了晦氣。”

  若生蹙著眉,卻只淡淡說了句“人都沒了,哪裡還有晦氣可沾”,一邊上前彎腰,抓起被子蓋上了梅姨娘的身子,靜靜看了兩眼而後轉身吩咐下去:“尋塊地方將人葬了吧。”

  時已入夏,屍體久放不得。

  扈秋娘聽她話音堅決,也就不再多言,讓綠蕉送了她出去,自己也往另一邊去。

  誰知出得門去沒一會,她就叫老吳給攔住了去路。

  扈秋娘不虞:“什麼事?”

  老吳眯著眼睛:“你瞧你這做的都是什麼事,打從望湖鎮開始就事事都聽三姑娘的,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知道什麼,你倒好,她說什麼你就做什麼,如今又是要做什麼去?”

  若生用著老吳,可劉家的事,暫且一個字也沒有透露給他,是以他只知道若生從劉家接出來個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做什麼就更不知道了。

  扈秋娘並不待見他,聞言冷笑了下:“該叫你知道的時候,姑娘自然會吩咐。”言罷,她轉身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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