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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我,好端端怎地說起這些了。”江氏說了兩句,怕惹她傷心,急忙又另起了話頭,“阿九此番來平州,不知為的什麼事?”

  她一個小姑娘從京里跑來平州,知道的人,奇怪也是理所當然的。若生料想她會問這個,聽了就答:“倒也沒什麼要緊事,家中長輩也只當是歷練而已。”

  江氏慈和地笑著,說:“連家的姑娘,都是這麼的能幹。”言罷,她話鋒再轉,終於問及了若生跟蘇彧同行的事。

  若生就道:“先前無意間在望湖鎮撞上了,因著附近不大太平,蘇大人手底下又有官差在,就托福順路一道走了。”

  江氏點頭,“這樣也好,妥當,什麼都沒有平平安安的要緊!”

  “對了,聽說劉大人病了?”若生等著她說完,佯裝可惜地道,“我原還想著,能一道拜見下劉大人,也不枉來了平州一趟。”

  江氏面上笑意變得窘迫了些:“今後若有機會,再見也是一樣的,等會過了病氣去可不好。”

  若生定定看了她兩眼,她身上突然冒出來的尷尬跟談及劉刺史時,微變的語調,都沒有逃過若生的耳目。

  若生直覺事情有問題,但她並不覺得江氏是在因為劉刺史的病不是偶感風寒而面露窘然。

  江氏的話,也不像撒謊,擔心她過了病氣去之類的,也似乎十分的真心實意。

  然而,若生從蘇彧口中得知的,卻是劉刺史中風了。

  江氏不應該不知道劉刺史的病情才是。

  但如果她知道,她做戲的手法,就著實驚人了……

  江氏忽然之間流露出來的情緒,太過複雜,複雜到若生都無法相信她是在撒謊。

  第080章 姨娘

  江氏眼下如果說的是真話,她又怎麼會連丈夫的病情也不知?

  若生心生疑慮,再同江氏說話時的語調,就不由得帶上了些微探究,“晴姨平素都做些什麼?我一路走來,瞧著平州四處都是花木,想必平常這賞花宴,是不少的。”

  “這倒是不能同京城比,平州只是個小地方,平日裡來往的人也就只有這些個,並不比京里熱鬧。”江氏笑著搖了搖頭,又讓她吃茶,“這茶雖不是頂好的,卻是你在京里尋常不大能吃上的。”

  若生聞言低頭往盛茶的蓋碗裡看去,這才發現裡頭的茶,不是她平常吃過的那些。

  平州的花木聞名大胤,以花入食在當地更是常見。

  江氏讓人奉上來的茶,就是一味花茶。

  若生輕呷了一口,茶水入口甘甜清冽,果真同那些毛尖、龍井的大不相同,比起姑姑愛喝的武夷茶,那更是全然不一樣。

  江氏在旁道:“采了當季的鮮花挑揀洗淨,選了合適的天氣曬制而成,熱水一衝,花瓣舒展,留存的香氣就都冒了出來。”

  “很香。”若生眉眼彎彎抬起頭來,“晴姨是不是已經有許多日不曾見過劉大人?”

  江氏猝不及防,頓時愣住,脫口道:“你怎麼知道?”說完,她回過神來,慌忙補救,“老爺清廉,又總念著要辦實事,每日裡在前頭忙完了,回來家中又是一頭就栽進書房去,時常忙至夜半才發覺天色早早就黑透了,連飯也顧不上用,囫圇臥倒就宿在了書房裡。”她看著若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但這並不長的一句話。她說著說著,便卡頓了數次。

  可見是突然之間沒有法子,隨口扯出來說給若生聽的而已。

  若生心中登時如同明鏡一般。知道自己問到了關竅上。她也不揭穿江氏,只附和著點頭感慨:“劉大人為官多年。名聲在外,果真是私底下就不容易。”

  她口不對心地說了兩句,又低頭去吃茶,在江氏看不見的地方,冷冷揚了揚唇角。

  劉刺史官聲如何,她並不清楚,但那日在望湖鎮時,鄭氏同她說的話還清晰在耳。

  他並不是個好人。

  為官為民。一個本不良善,不夠仁義的人,又怎能做個好官?

  所以江氏說的話,她不信。

  劉刺史是否日日夜宿書房,忙得連飯也顧不上吃,她不敢肯定,但她知道江氏夫妻二人之間的感情,一定不大妙。

  她沉思著,江氏也正在悄悄打量她。

  穿著鵝黃衫子的少女,面孔白皙柔和。眉眼精緻,生得十分好,言談間的聲音亦是輕輕軟軟。似暮春三月里徐徐綻放的柔軟白花被風吹落,拂過面頰。

  從她進門開始,面上也是一直都帶著笑的。

  可江氏看著她,卻覺似有淡淡的疏離籠在她身上一般,叫人一時忘了她的年紀。

  江氏最後一次見到若生的生母段氏時,段氏已經十六歲了。

  眼前的少女同她的生母,長得終究還是有些相像的,可如今明明比昔年的段氏還要小上好幾歲的若生,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淡漠。卻顯得她比當初的段氏老成得多。

  江氏望著她,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問道:“你父親,待你可好?”

  這話原不該她問。她一個外人,又是頭回見若生,突然問出這樣的話來委實不知禮數又僭越。但連二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是清清楚楚知道的,加上若生的生母段氏又在十幾年前就去世了,她憂慮所至,問上一句,也沒有太過突兀。

  若生見她眼中憂色真切,便也直言道:“一向很好,晴姨不必掛心,新太太也待我很好。”

  “你父親續弦了?”江氏吃驚道,問完又覺自己失言,忙說,“這倒是好事,你娘泉下有知,想必也會欣慰。”

  有個人能照料他們父女,的確應該算好事。

  若生笑著點一點頭。

  江氏卻覺自己不好再說下去了,遂低頭吃茶,誰知剛呷了一口,外頭就有人來報說,梅姨娘來了。

  聽著梅姨娘三個字,江氏下意識先抬頭看了若生一眼,面上有濃重的尷尬之色。

  饒是若生後知後覺,也明白過來,她上門便是客,又是江氏的故人之女,江氏身為當家主母親自招待她乃是常理,但區區一個劉家的姨娘,憑什麼來見她?

  何況瞧江氏臉上的神情,這梅姨娘此番也沒有提前知會過江氏,是自個兒過來的。

  劉家這內宅,看樣子也不平靜。

  若生朝江氏回望過去,笑笑沒有言語。

  江氏也努力將面上尷尬收起,轉而吩咐了人讓梅姨娘進來見客。

  若生心中微動,江氏竟這般給那位梅姨娘臉面,真真古怪。

  她疑惑著,那竹青的帘子輕輕一晃,後頭就走出來個極年輕的婦人。

  最先映入若生眼帘的,是一角胭脂紅的裙裾,而後那抹紅就慢慢走得近了些,近到離她不過三兩步遠,婦人的那張面孔也就立即一覽無餘。

  鼻子就是鼻子,眼睛就是眼睛,菱唇淡紅,一切都只是尋常,美得平平淡淡。

  分明應當是第一次見的人,若生看著她,卻莫名覺得有些眼熟。

  說來她鮮少能記住人,昨兒個見過,今天再見沒準就同旁人記混了,所以面熟不面熟的,她也沒有多做他想。

  畢竟眼前的人,是劉刺史的妾室。

  她連劉夫人江氏都是第一次見,他的妾,自然不應該見過。

  若生斂神聽著被婢女稱為梅姨娘的年輕婦人同江氏溫聲說道:“夫人,老爺仍咳得厲害,說只恐無法見客,但幾位客人難得遠道而來,想著請您一定要留了幾位用頓飯才是。”

  梅姨娘說話的口氣,並不失恭謹。可若生聽著這話,卻怎麼聽都覺得彆扭。

  然而江氏卻像是聽慣了的,聞言只道個好。就讓梅姨娘來見她。

  梅姨娘便轉過身來,笑著斂衽一福。道:“見過連三姑娘。”

  “姨娘客氣。”若生想著江氏對待梅姨娘的方式,還了半禮。

  梅姨娘當即道:“使不得使不得!”

  江氏也不說什麼,只讓梅姨娘退下去,好生照顧劉刺史。

  若生輕輕摩挲著身下雕花椅子的扶手,目光越過洞開的窗子朝外頭看去。

  春光已老,窗外的幾棵樹,綠葉成蔭,樹冠密密厚厚。像幾匹綠得發烏的錦緞。

  她在心中暗暗喟嘆,難怪方才江氏談及劉刺史時,那般不自在……

  這劉刺史病了,身邊侍疾的不是正妻,也不是兒女,而是他的妾室,江氏如何能自在?

  時至午時,江氏留了她用飯,她也留下了。

  蘇彧那邊,則照舊由劉刺史的兒子作陪。

  飯畢。江氏笑著問若生,可要去園子裡走一走消消食,若生應好。由人領著去了劉府的後花園。江氏自己則因為還有許多管事媽媽需見,就不便再陪著若生,於是隨後就喚了她的小女兒錦娘來陪若生逛園子。

  錦娘比若生還小兩歲,生得像母親,白胖白胖的。

  二人帶著婢女一併在園子裡閒逛,錦娘忍不住好奇地問她:“連姐姐,京城好嗎?”她只在很小的時候,跟著母親回去過一趟,早記不清了。

  若生笑答:“除了熱鬧些。同平州也沒有什麼兩樣。”

  錦娘就失望地嘆了口氣,過了會就又唧唧喳喳地說起別的事來。

  若生細細聽著。她問什麼,就答什麼。

  不過兩刻鐘。錦娘就已視她為嫡親胞姐一般,倒豆子似的將一籮筐的話給倒了出來。

  若生的語氣也出奇的溫和:“對了,我先前見著梅姨娘了,她生得可真好看。”

  可其實,她根本記不起梅姨娘長得什麼樣。

  錦娘聽了撇撇嘴,道:“她是好看。”

  若生就故意笑著揶揄起來:“你爹爹一定是喜歡她長得好看。”

  “才不是!”錦娘猝然說道,言罷聲音又弱了下去,“是因為她琴彈得好……”

  若生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尖,面上依舊笑著:“是嗎?她都會彈什麼?”

  錦娘彎腰去摘花,隨口道:“有支曲子叫笑春風,她彈得最好。”

  白白胖胖的小姑娘漫不經心地說著話。

  這話音被風一吹,吹進了若生耳朵里,卻激起了別樣的漣漪來。

  她喃喃重複著:“笑春風?”

  錦娘手捧著幾朵花轉過身來,天真的面孔上沒有一絲猶豫,“就是叫笑春風!”

  若生嘆息:“可惜了,我竟沒有聽過這曲子。”

  “哦?”錦娘略有些吃驚,“我還以為京城裡什麼都有呢。”

  若生微笑,亦彎腰去看花,望著那粉粉白白,層層疊疊的花瓣,柔聲道:“興許是聽過的,只是我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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