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是以據鄰人說,這秦貨郎跟李氏在家是時常爭執的。

  可後來秦貨郎的書還是沒能繼續念。

  李氏也是一日日愈發脾氣粗暴下去。

  衙役去問李氏的鄰居,說近日可曾見過李氏母子。

  那老嫗就撇撇嘴說:“不知上哪發財去了,兩月前就搬家了。”

  “人還在的時候,你聽見過什麼奇怪的動靜不曾?”

  “動靜?秦嫂子天天罵兒子,天天罵!”

  衙役皺了皺眉,要往那屋子裡去。

  老嫗在後頭籠著手,齜著牙花子嘿嘿笑了聲,忽道:“官爺,您找他們做什麼呀?”問完,她自語起來,“我就看那母子倆時不時眉來眼去的不像話,娘有嫁不嫁,兒子也不娶妻,怪得很……”

  “呸!”衙役聽著她嘴裡不乾不淨的,嫌污了耳朵,“那貨郎殺人了!”

  “哎喲!”老嫗驚叫一聲,踉蹌著躲回了屋子裡。

  幾個衙役就進了秦貨郎家四處搜尋,裡頭亂糟糟的,牆根處還有暗色的血跡,似被人洗過,卻沒能洗乾淨。

  可李氏不管生死,誰也沒能尋見。

  張大人就來問蘇彧,是不是想差了,那李氏當真只是搬家了?

  蘇彧卻反問他,是不是將秦貨郎家皆尋遍了。

  張大人說,那可不,連院子裡的地都翻了一遍,若真有屍體,那鄰人也不可能半點嗅不到氣味呀。

  蘇彧就索性親自去了一趟,兩個鎮子路程不過半個時辰,一進門,他就沉了臉。張大人問怎麼了?結果話音未落,他就發現了蘇彧正在看的東西。

  那是平州的花農所持的牌子,每年參加選供用的。

  牌子已經十分陳舊。秦貨郎的爹還活著時,是種花的。所以秦家一定有個用來冬日培花的火窯……他死後,這火窯就沒人動過了。

  可當他們趕過去時,卻發現那火窯有被人動過的痕跡。

  打開來後,衙役們從裡頭找出來一具女屍。因為在火窯里烘過,已成乾屍,所以並沒有多少腐爛的惡臭。

  他們終於找到了秦貨郎的娘。

  第071章 母子

  張大人見著屍體,被嚇得不輕,眾衙役的面色也都不大好看。

  那秦貨郎知曉母親的屍體已然被人尋了出來,驚得許久不曾說出話來。自他爹在他幼年去世後,他母親也不會侍弄花糙,家中的營生漸漸的便丟了,待到他長大,也不擅此道,他爹的舊業也就從來沒有再拾起來過,那火窯,也無甚用處,本不是為了燒瓷砌的。於是,這麼些年來,他家的火窯也就一直封著,沒有再燒熱過。

  他娘倒是曾經喊他繼承了父親的手藝,好不好暫且不論,哪一年若是能有幸在選貢時,入了圍,那就是一樁揚名的好事,將來還怕沒有好的收成?

  這話沒錯,他也聽進了耳朵里,然而他年歲越長,就越覺得母親的話不中聽。

  他方一露出不願意聽的模樣來,她便氣惱,揚手擰他腰間軟肉,用力地幾乎像是要將那塊肉給擰下來。他小時候,她這般待他也就罷了,而今他都生得比她高上許多,她卻還是這幅樣子,他便覺得自己著實再也受不住。

  可每一回,她氣過了,就又好言好語地來同他賠好話,摟了他的肩頭嗚嗚的哭,說自己命苦,日子苦,活著心累。

  他也知道她孤兒寡母養大自己不易,但她回回這樣,動不動就發作,發作完了又覺得她自個兒委屈。這日子反反覆覆、沒完沒了地折騰。

  那一日他要出門去,便趁著夕陽暮色梳洗了一番,換了身乾淨的新衣要往外頭去。

  出了門,他走到院子裡,他娘正在收衣裳,見狀便隨口問。剛用了飯這是要做什麼去。

  他聽見她問話就不由自主地會哆嗦,好容易挺直了腰杆在稀薄的天光底下站定了,轉頭看著她應了聲。同人吃酒去。

  他娘聞言,將手裡的衣裳大力往地上一摜。張嘴就罵:“吃酒?同誰吃酒?”

  “說了你也不知是哪個。”他煩她追根究底地問,敷衍著拔腳就要走,卻不防被他娘給拽住胳膊往後一拖,差點摔倒。他亦氣上心頭,又想著喊得大聲了叫鄰人聽見看笑話,只得壓抑著怒氣同她分辯,“不過就是吃酒,娘你管這麼多作甚?”

  她聽了臉色漲得通紅。忽然問:“是不是想著要偷偷去見那吳老三家的臭丫頭?”聲音漸漸跟著拔高了些。

  他便急急忙忙去捂她的嘴,放低了聲音說:“娘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可他心裡卻虛得慌。

  他就是想去見吳老三的閨女的。

  吳二姐今年剛十六,那身段一天天就跟柳條似的往上抽,越發苗條起來,人也長得好看,抿著嘴一笑,那花叢間飛舞的蝴蝶都能被勾過去。

  他也到年歲要娶妻了。

  他娘能攔他一日,還能攔一年兩年十年不成?

  爭執了兩句,母子倆拖拖拉拉又進了屋子,她仍拽著他的胳膊不撒手。他就惱得愈發厲害起來。

  一個嘴裡喊著你敢去我就不活了,一個喊著不活了你就去死,吵得極厲害。

  秦貨郎就是鬧不明白。他娘這是為什麼?吳老三家的閨女哪不好?到底是哪不好呀?偏偏他每回問,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反正就是不樂意這事。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些令自己面紅激動又難堪痛苦的事來,猛然一推她,隨手揀起桌上的燭台,就朝著她砸了下去。

  那尖尖的一端,不偏不倚插進了她心窩子裡。

  她“啊——”地叫了聲,躺在地上艱難地抬抬胳膊,很快就因為失血跟疼痛而沒有了力氣。

  他這時才回過神來。撲上去喊她,又驚又怕之下。哭得一臉鼻涕一臉淚,活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可當他發現母親鼻間還有微弱的氣息時。他卻沒有立即喊人幫忙請大夫去……

  他望著母親睜得大大的眼睛,只倉皇地拋下她站直了身子,退去了一旁。

  她就掙扎著伸手要來抓他的腳,可手指頭剛扒拉了兩下,就不動了。

  秦貨郎上前去一看,沒氣了,當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木呆呆地看著她心口的血污,眼睛紅紅的,臉也紅紅的,大汗淋漓。

  呆坐了許久,外頭的天色已慢慢黑透。

  他又打起了精神,從地上爬了起來。

  趁著夜深人靜,他背著母親的屍體偷偷去了外頭。

  不會有人發現的,一定不會有人發現的……

  他反覆在心底里這般告訴自己,走了多久就說了多久,等到一切安置妥當,他家去刷洗地上血污,又將自己洗得乾乾淨淨,帶上所有銀錢,悄無聲息地趁夜溜了。

  臨行前,他突然很想去見一見吳二姐。

  明明今兒個夜裡就應該是去見她的,可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血腥味猶在鼻間,他怎敢見她,怎好見她?

  他像條無家可歸的野狗,被無形的手驅趕著,一路趕出了鎮子。可四野茫茫,要去哪裡呢?他想走得遠遠的,卻又惦記著吳家二姐。

  迷茫著,他進瞭望湖鎮,一呆就是幾天。

  後來他遇見了青娘,雖然年歲比自己大了些,但她生得好,同自己說話的時候,也是溫溫柔柔的,他忽然就想留下了。

  但從那一天開始,他每天夜裡都會夢見自己死去的母親,夢見她坐在自己的床沿,瞪著眼睛罵自己無用,懦弱,又要用血淋淋的雙手來打自己。

  他一害怕便醒了,醒了就忍不住覺得心裡堵得慌。

  於是,他開始殺人了。

  一個又一個,都像他娘。

  嘴上刻薄,那就拿紅線fèng了。

  手上不知輕重責打孩子,那就砍了。

  他莫名的,開始心情愉悅起來。

  直到他發現,青娘同他母親也沒有什麼區別,她在他跟前的溫婉模樣,不過是假相。

  他恨透了!

  被判了秋後問斬。他並不怕。

  他只是可惜啊,可惜自己悄悄離開的那天夜裡,沒有去看一眼吳家二姐。

  委實。太可惜了……

  張大人也覺得可惜,可惜這案子不是自己破的。

  秦貨郎被收押關進了大牢後。張大人去送蘇彧出望湖鎮,方才走近,斜刺里就衝出來一“龐然大物”。

  他唬了一跳,高聲尖叫了聲,腳下趔趄著摔進了身旁衙役懷裡,而後才看清這突然間衝出來的是只貓,不覺立即從衙役懷裡跳出來,指了貓急聲斥道:“哪來的蠢貓。嚇了本官一跳!”言罷他又扭頭吩咐衙役,“給本大人捉了!”

  “喵嗚——”生得圓滾滾的貓仰頭看著他,似譏諷一般拖著長長的尾音叫了聲。

  張大人氣得鬍子直顫,這貓衝撞了他無妨,等會衝撞了蘇大人如何是好?到了到了,還不是他的錯?他就揮揮手讓衙役們趕緊將這貓捉得遠遠的。

  誰知幾個衙役還沒將手湊過去,這貓就蹬著小短腿,飛也似地跑了。

  跑去了哪?

  張大人一愣,隨後就在蘇彧懷裡看見了它,當即老臉一僵。伸著手顫巍巍道:“蘇、蘇大人,這貓……”

  “是我的貓。”蘇彧掃了他一眼。

  張大人張著嘴合不攏,好容易閉上了。就瞧見那被蘇彧叫做元寶的貓,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他垂著手猛一掐自己的大腿,邪門了,這貓還會笑?

  可再看,元寶就已經窩在蘇彧懷裡吃著不知哪來的小魚乾了……

  張大人看看蘇彧又看看貓,頂著一臉菜色將他們送上了馬。

  馬掌叩在地上,噠噠作響。

  望湖鎮在他們身後,漸漸重回了安寧。

  這是案子告破後的第二天。

  若生一行,也才剛剛出發。

  時辰還很早。遠處的天際不過才亮沒有一會,還帶著清晨的橘色。馬行一會。隔著窗子,外頭的太陽漸漸大了起來。馬車裡頭也明亮了許多。

  若生喝了一口茶,頹然往後一靠,呢喃自語:“劉大人……”

  從望湖鎮到平州刺史府,走得快一些,不過一日光景。

  可接下去,究竟該怎麼辦,她還未想妥。如果雀奴在某些富商手中,即使對方不願放手,她也有法子叫他們鬆手。對連家而言,能用銀子跟水路上的規矩擺平的事,就都不算事。

  但對方是平州刺史,有些事就再不能一概而論。

  她望著自己手中的瓷杯,釉色極美,在明媚的日光下發出薄而亮的光澤,令人移不開眼。

  可這美,十分脆弱。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