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她明明在哭訴,但這哭得也叫人聽著不痛快。

  若生兀自扭頭朝著格窗看去,心道鄭氏跟吳亮夫妻二人當年正是好銀子的時候,身邊只一個雀奴,定然不會胡亂換個幾十、百來兩的就將人賣了。瞧鄭氏如今這嘴皮子還能這麼利索。當年這價錢,她定然也談得高高的。

  那劉大人若只是一方小縣令之流的芝麻官,想必是拿不出銀子來的。

  所以,鄭氏口中的劉大人,只怕官職不低。

  想到這,若生不免有些齒冷。

  大胤的天下難道就叫這些個東西來保來興?

  從馬車上的小窗子望出去,外頭天色蔚藍,日光和煦,一派安然景象,可這平靜底下藏著的。卻是肉眼看不見的污垢,像冰冷濕滑的苔蘚一般,一點點將大胤王朝吞噬殆盡。

  她悚然一驚。不由得閉上了雙眼。

  良久,她問鄭氏:“你可知道,劉大人如今當的什麼官?”

  鄭氏聞言,抹著眼淚透過手指fèng偷偷看了她一眼,只當她是想同自己顯擺那劉大人如今高升了,連帶著雞犬升天,連她也說話響亮。鄭氏心中不屑,低垂著的眼睛裡閃過鄙夷之色,等到抬起頭來時。她又成了原先那委委屈屈的老婦模樣。

  她揉著紅腫的雙眼,帶著格外濃重的鼻音道:“劉大人如今是咱們平州的刺史。自然不同往昔……”聲音漸微,鄭氏突然將手一移。似想起了什麼要緊的大事一般盯著若生說,“你今次來,是大人的意思還是?”

  若生恍若未聞,只咬牙道:“平州刺史?”

  “你不知?”鄭氏詫異地脫口而出。

  不等她多想,若生霍然站起身來,揚手指著她的鼻子問:“我娘的墓在哪?我要帶她走!”

  鄭氏的身子猛地僵住,支支吾吾說不清楚話來。

  若生心生不安,“說!”

  鄭氏這才小聲答:“沒有墓……”

  “沒有?”若生面色驚變。

  “蘭姨娘是火化的……”她聲音愈低,也不知是惶恐,還是不願意提起雀奴的生母生怕自己不經意間流露出厭憎之情來。

  若生低頭看著她,幾乎是將聲音從牙fèng里擠出來的:“你明明知道她是東夷人!”

  在東夷人的習俗中,人死後若不能入土為安,當永世不得超生。東夷人信奉人有輪迴之說,一個人即便是死了,靈魂仍存,如以烈火焚燒屍體,其內心必痛楚萬分。

  所以當年她跟雀奴偶然談起父親時,在紙上寫了火化二字後,雀奴的面色登時就變了。

  若生不敢想,她若知道生母死後是被鄭氏一把火燒成灰燼的,心中該有多少難過。

  她死死盯住鄭氏,仿佛要從她身上看出一個洞來。

  那目光太過熾熱,即便隔著一層紗,鄭氏也依舊像是被燙著一般瑟縮了下,可她那張嘴裡仍在狡辯:“母親我當年見過的東夷人,也就只你蘭姨娘一個,怎知東夷人是如何辦那身後事的……”

  “骨灰呢?”若生沒搭理她。

  鄭氏訕訕地笑:“全灑在蘭姨娘最喜歡的那片花下了。”

  “灑在花下了?”若生的聲調平靜如水,“是根本就不曾命人拾過吧。”

  鄭氏立即反駁:“自然是收了的!”可面上眼神虛浮,底氣不足,再假不過。

  若生別過臉,再不看她一眼,只揚聲喚了扈秋娘上馬車,而後指了鄭氏道:“兩千兩銀子,還不上就把你的命還了!”

  “雀奴!”鄭氏先是微微一怔,然後便大叫起來,“我是你母親!你怎麼敢!”

  事到臨頭,她倒是連裝也不願意裝了。

  若生就笑,抬手將輕紗撩去:“你是我哪門子的母親?”

  紗幕後,少女面上的一雙眼。煙波瀲灩,黑白分明,隱隱含霜。

  鄭氏“啊”了聲。忽而跪倒,也顧不得她是如何知道雀奴的事了。只討饒道:“求姑娘饒了我一命——”

  “吵。”若生伸出手將自己的兩隻耳朵一把捂住,只轉頭看扈秋娘,笑著道,“欠債還錢,是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扈秋娘看著她,眼前就浮現出昨晚上她在燈下摹寫吳亮筆跡的事來,不覺憋笑,點頭道:“自然是的。”

  若生就去看鄭氏:“左右這銀子不是你借的。你不還倒也無事。”

  鄭氏眼睛一亮。

  “父債子償,讓你兩個兒子來還吧!”若生笑吟吟地說完,問鄭氏,“如何?這主意聽著不錯吧?”

  兩個兒子可是鄭氏的心頭肉,再不成器,那也是她吃了許多苦頭,忍了許多痛楚,從身上掉下來的肉。吳亮舍就舍了,可兒子,萬萬不成!鄭氏哭天搶地:“姑娘。老婦的兩個兒子那都是極好的孩子……”

  若生嗤之以鼻,年紀尚小時就能以欺凌庶妹為樂,長大後更是不學無術。五毒俱全,這樣的人也配叫好孩子?

  全天下的好孩子,都咬著被角哭得一臉鼻涕一臉淚了!

  她斂了面上笑意,落座靠在軟枕上,饒有興趣地看向鄭氏,漫然問:“要麼你來還,要麼就是你的兩個兒子還,你自個兒選吧。”

  兩千兩,鄭氏是絕還不上的。

  若生說罷。便悠然坐在那等著,也不催她。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馬車裡寂靜得落針可聞。

  鄭氏額上落下豆大的汗珠來,擱在腿上的雙手都逐漸顫抖起來。

  要麼她死。要麼兒子死……

  怎麼選?

  鄭氏頂著滿頭大汗,慢慢地從地上坐了起來,沒有一絲猶豫地道:“您說的對,父債子償,就應該是這樣。”

  若生撇她一眼,搖了搖頭,讓綠蕉拿了紙筆來遞給鄭氏。鄭氏是識字的,寫的不好,但到底是會寫的。於是她就依言在紙上寫下了讓兒子還債的話,而後簽字畫押,沒有半分踟躕。

  等到扈秋娘將紙遞給若生過目時,她更是迫不及待地問道:“可妥了?”

  “你走吧。”若生揮了揮手。

  鄭氏就踉踉蹌蹌衝下馬車,慌不迭朝巷子深處去,婦人發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他們視線里。

  若生就吩咐老吳幾個去找吳亮的兒子。

  “要不到銀子就真的……”吳亮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扈秋娘瞪他一眼,又去看若生,卻見若生皺著眉頭反問道,“殺人是這麼容易的事?”

  吳亮不答,嘿嘿笑了兩聲。

  “把鄭氏寫的字條給他們看,讓他們還銀子,還不出也罷,一人廢他一條腿。”若生眉頭微舒,細細道。

  吳亮面露失望,轉瞬又換上了笑模樣,“是,照姑娘說的辦。”

  若生看他一眼,沒有再言語。

  既是鄭氏自己做的選擇,那後果自然由她自己來承擔,她那樣的人教出來的好兒子,想必也不會叫她“失望”才是。至於吳亮跟那兩個兒子,賭鬼一眾,收拾起來,根本毫無困難。

  她吩咐妥當,馬車就離了巷口往外頭駛去。

  天色尚還不晚,街道上仍是人群熙熙攘攘,各色小攤子擺得滿滿當當。

  有挑著擔子的貨郎,沿著弄堂穿梭,手裡拿著個五彩的撥浪鼓,兩側綴著的彈丸敲打在鼓面上,咚咚作響。

  若生一行的馬車緩緩穿過街市,逐漸遠去。

  回到府里後,好容易能歇下了,若生卻因為劉刺史的事幾乎一夜未眠。

  睡得少,起身後太陽穴便突突直跳。

  她用指按著揉了一會,才舒坦了些,誰知她剛要命人擺了早飯,底下的人就來報說,鄭氏昨兒個夜裡,死了……

  第065章 行兇

  若生便問,怎麼死的。

  她料想鄭氏的兩個兒子不成器,也不會孝順,先是父親豪賭欠債被人追討,轉眼母親就寫了字據說要父債子償,讓他們二人幫著還錢。那可是兩千兩,不是二兩銀子!兩人還不上錢,各自被打折了一條腿,痛得厲害,又驚又怒之下家去後少不得要對鄭氏發作一番。

  可這二人,當真膽敢行兇殺母?

  若生略有些吃驚,無心再用早飯,遂讓人不必再送上來,只讓綠蕉沏了熱茶來喝下潤過嗓子。

  底下微微彎腰站著回話的人,也都尚未來得及用飯。

  “回三姑娘的話,昨兒個咱們幾個照您的吩咐守在吳亮家那巷子口一直等著,可左等右等也不見他家的兩個小子回來,直到這天邊都泛白了,這兩人才你扶著我,我扶著你,一瘸一拐滿身酒氣地往巷子裡走。”護衛頓了頓,“可這人才進去沒一會,巷子裡就傳來了幾聲尖叫,小的幾個就趕緊悄悄跟了過去看,結果便發現那聲音就是打吳亮家院子裡傳出來的。”

  若生一邊聽著,一邊微微頷首。

  吳亮一家所在的那地方,只兩個入口,巷子又窄小,她就只讓人在兩處入口候著免得吳家人溜走。巷子裡一傳來尖叫聲,他們自然也是立刻就聽見了。

  見她點頭,護衛繼續道:“可這人,不是吳亮的兩個兒子殺的……”

  若生捧著茶碗的手一僵,“如何得知?”

  當時吳亮的兩個兒子已然進了屋子,鄭氏也已經死了,他們是聽見尖叫聲後才悄悄跟過去看的,怎麼就能肯定不是吳亮的兒子殺害了母親?

  “小的裝作鄰人湊過去看時,只瞧見吳亮的兩個兒子一個癱在門邊。一個摔在桌子旁,連桌上的油燈都給打翻了。方才那幾聲尖叫,就是出自他們的口。”

  若生輕輕摩挲著茶碗。問:“會不會是他二人行兇殺了人後,才裝作那般驚慌的樣子?”

  “只怕是不可能……小的、小的無意間瞥見了那鄭氏的模樣……”護衛的說話聲。忽然低了下去,變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小的不知當說不當說……”

  站在若生邊上的扈秋娘就立時明白過來,只怕是屍體的模樣極為駭然,恐說出來嚇著若生,所以不便言明。於是她就對若生道:“姑娘,不管是不是吳亮的那兩個兒子動的手,這鄭氏都已經死了。若官府要查,自然會查明真兇的。”

  言下之意,這剩下的事,就不必聽了。

  可若生又怎會害怕這些,她搖了搖頭,將手中茶碗頓在了桌上。

  桌子另一側擺著只傅山爐,裡頭正焚著香,煙氣裊裊,漸漸成了一團辨不明的霧。

  一如她此刻內心紛雜的思緒,理不清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