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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明十二年時。坐在一處吃酒的人還有六個。

  時至如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形單隻影。寂寥冷落。

  三哥孤身獨在邊庭,四哥在離家三十里地外的軍營里,非逢年過節,不常露面。

  偌大的府里,只餘下他。

  早些年,母親想見他一面。最難。如今,見他倒是容易了。想見其餘幾個卻難了,至於父親跟大哥、二哥。她也就只能祈求在夢中一會。那年,蘇家一口氣少了三個人,母親沒了丈夫跟兒子,雙重的痛有如山巒重重落下,將她壓得難以喘息。

  自那以後,母親就開始茹素了。

  成日裡,抄經念佛,一天裡頭有泰半的時間都呆在佛堂里。

  他每每晨起去向她請安,還未進門就先嗅到了空氣里瀰漫的檀香味,一天比一天濃郁,終於到最後連香也不必點。這味道已經繞樑盤旋,風吹都不散。

  漫漫紅塵,皆成了青燈古佛。

  一杯飲盡,他背過身去咳了兩聲,杯中殘酒低落於桌,蜿蜒流下。

  趴在桌子底下的元寶正巧昂著腦袋往上看,這幾滴酒水就順勢落進了它口中。

  “喵嗚”一聲,元寶胖乎乎的身子猛地繃緊,弓著背往前竄了竄,身上的毛炸開了去。它吐著舌頭往另一頭的桌腿爬去,卻不妨頭頂上突然落下一隻手打橫將它撈了起來,撲通一下摔在了蘇彧的腿上。

  蘇彧也不說話,只一手抓著不讓它動彈,另一手提起筷子慢慢吃起了桌上的菜。

  元寶掙扎了兩下沒溜走,只得閉上眼睛假寐起來,安安分分地蜷在他腿上不動了。

  但蘇彧自個兒,卻沒能安靜太久。

  他心不在焉地撈了塊筍送進嘴裡,嚼了幾下咽了下去,忽然道:“你就那麼喜歡連家那姑娘?”

  元寶閉著眼,動了動尾巴。

  “她有什麼好的?”蘇彧用筷子的另一頭輕輕點了點它的脖子,“連字都寫得那般丑……”

  元寶“喵”了聲,雙眼睜開一條fèng,瞥了他一眼,面上似有鄙夷,轉過了頭去。

  蘇彧也不理,只自言自語般地絮叨起來:“吃了我的蜜果子,也不說聲好吃,只寫句多謝,也不知是用來敷衍誰的……”他小聲嘟囔著,手裡的筷子戳著瓷盤裡的拌菜心,“早知如此,還是應當聽問之的話,胡亂送幅字畫去就是了。”

  說著,他已經有些迷濛起來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兩分懊惱。

  “早在段家時,他就該提了,偏等到今兒個白天才說……晚了吧……”他丟開了筷子,抱著元寶的那隻手繞到了它身下,一把將它給舉了起來,雙手抓著它,湊近了盯著它的臉道,“你說是不是晚了?”

  他認認真真問了兩句。

  可元寶哪裡會說人話,只“喵嗚喵嗚”亂叫了兩聲。

  蘇彧卻微微頷首,像是聽明白了般道:“就知你也是這般想的。”

  元寶皺著臉打個哈欠,傻愣愣地望著他。

  “那蜜果子攏共只得一小罐子,下回再漬,可就要等到來年了……”說了兩句,他嘴裡的話又繞回了蜜果子上。端的是念念不忘。

  蘇家的大老爺們,都意外的中意甜食。

  他自然也不例外。

  那果子是他自己醃漬的,世間獨一份,外頭可嘗不到。

  那原是重陽穀里才有的果子,他離谷時帶了些種子回來。栽在了小院邊上,精心伺候著,最終也只活了幾株。果子一年才結一次,好歹盡數加在一起也不過兩罐子。等到漬過,兩罐子也就並成了一罐,少得可憐。

  師父去世後。他就沒有再回過重陽穀,但總算還能嘗到谷里才有的果子。

  若不是賀咸三番五次在他耳邊念叨要給人賠禮,這賠禮也不必太講究,最要緊的是心意,他也不會想到要分了自己的蜜果子給人。

  吃了酒。迷迷糊糊的蘇彧摟著元寶,心心念念連若生不曾贊自己的蜜果子味道好。

  元寶豎著耳朵,聽了一會搖頭晃腦要溜。

  蘇彧卻纏著不讓它跑。

  過了一會,他又把它給丟下了,自己跑到小院一角,抬頭看天,望著那輪彎彎的下弦月,嘟嘟囔囔作起詩來。

  作的什麼詩?

  打油詩。

  還是惦記著他的蜜果子被人吃了。卻沒得個好字。

  趴在門檻上的元寶齜牙咧嘴,哈欠連天,頓了頓也樂顛顛地跟了上去。湊在邊上“喵喵”叫喚。

  月色下,青衣少年毫不講究地席地而坐,眉眼似水墨渲染的遠山般清雋溫柔。

  他低低的,絮絮叨叨說著不著邊際的話,良久終於安靜了下來。他扭頭淡淡瞥了元寶一眼,說:“困了。”

  元寶“喵”一聲。從青磚地面上爬了起來。

  他亦站起身來,一人一貓就一塊腳步虛浮地往臥房走去。

  進了屋子。蘇彧倒頭往床上躺了下去。元寶也迫不及待地跳上床,占據了床角。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南面的窗子未關,半開著,有風不斷從外頭吹進來,吹得臨窗書案上的一卷書嘩嘩作響。銀白的月光亦悄悄透過窗子照了進來,將書卷旁邊的三塊骨牌照得熠熠生輝。

  去段家赴宴的那一天清晨,蘇彧就用它們卜了一卦。

  上卦為離,下卦為坎。

  六三爻,是為陰爻,未濟卦。

  離上坎下,火水未濟,異卦相疊。離為火,坎為水。火上水下,火勢壓倒水勢,救火大功未成,故稱未濟。

  卦象徵兆為凶。

  得此爻者,宜見機行事,不宜妄動,妄動則凶。

  然而冥冥中,似乎又在暗示他,此番出門定不虛行一趟。

  所以,他難得應了段家的帖子,同賀咸一道去了段家。

  他師父重陽老人,為前朝紫衣一脈,精通梅花易數,隨時隨地皆可起卦,取卦方式靈活多變。老頭子用的是三枚銅錢,他慣用的則是骨牌。但他們不是街頭擺攤的神棍,亦不靠這些吃飯,是以禍福吉凶,仍是看天意為佳。是以,一日一卦,再不可多。

  蘇彧牢記卦象所示,事到臨頭卻似乎還是妄動了。

  先是海棠林里,他鬼使神差地出言幫人洗清了疑點;後是賠禮一事,未同賀咸商議,便自行讓元寶送了蜜果子去。

  半寐半醒間,蘇彧皺了皺眉,翻身面向了床沿一側。

  風將窗子吹得更開了些,月光自然而然傾瀉而下,恍若溫潤流水,屋子裡也愈加涼了下去。

  元寶一點點朝前拱著,拱到了他身邊,緊緊貼著不動,鬍子戳在蘇彧露在袖子外的手腕上,毛烘烘的扎人。蘇彧的眉頭皺得越發緊,緩緩睜開了眼。

  最先入目的,就是臨窗書案上的那三塊骨牌。

  他看著,突然想起了連若生來。

  第047章 耳癢

  一個人坐在錦鯉池邊,懷裡抱著他的貓,低垂著臉,從他所在的位置看過去,只能瞧見她的半張側顏。

  明媚的日光下,那半張臉愈發顯得白皙,烏鴉鴉的一頭青絲也越發似墨染的一般。

  但是……

  看著弱不禁風的,連只貓也抱不動。

  蘇彧腹誹著,重新閉上了眼睛,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回憶著,她有幾歲?瞧著好像才十二三歲的模樣。一個嬌滴滴的貴族小姐,在海棠林里撞見了命案,竟似乎也沒有嚇得失魂落魄,反倒是看著十分鎮定。

  臨行前,她甚至還問他,兇手是否不止一人?

  蘇彧蹙著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了去,翻個身將元寶擁進了懷裡,過得須臾卻又立即將它給推了出去,推到角落裡,自己扯開了被子蓋上。很快,他的呼吸聲就變得平緩起來,已是睡過去了。

  一旁的元寶卻還醒著,見狀低著頭拱啊拱,鑽進被窩裡去。

  夜風吹拂,被子裡卻暖和得很。

  沒多久,元寶便也睡著了。

  隔了大半個平康坊的連家大宅里,若生的木犀苑裡卻還燃著燈,一片通明。

  窗子關著,簾攏也靜悄悄地垂著。丫鬟婆子們聚在底下收拾東西,若生則一個人在內室里看書。她已沐浴妥當,身上只著了中衣,側臥在床上翻書。顏先生的課她如今每回都去,幾位堂姐妹們瞧得多了,也就日漸習慣,偏顏先生一個人總是驚奇萬分。但凡她早早過去坐下等著開課。他必在進門時唬得打跌,腳下趔。

  委實如四叔家的五妹妹說的一般,活像是白日裡見了鬼。

  但顏先生近日裡待她,倒有些莫名敬重起來。

  她回頭仔細做完了功課帶過去交給他查看,他是看一句贊一句。惹得五妹妹在旁聽著看她的眼神就像那寒冬臘月里的冰刃一般。

  然而她如今也的確是用功的多了。

  因著前世不成器,知道自己怠惰,分明應該好好學的,也從來就沒有在上頭多花費過心思,現如今想起來不免覺得遺憾。

  活到老,學到老。趁著尚有機會多學些能學的,總好過白費光陰,虛度年華。

  是以每一回顏先生布置下來的功課,她都反反覆覆查驗,修改。選了最滿意的那一份方才帶過去與他看。

  誰也不曾料到她會突然專了性,變得這般勤奮努力。

  就連她自己,偶爾想起,也覺得難怪眾人驚訝不解。

  她靠著只大迎枕,背起書來。

  可背了兩遍,卻仍舊是磕磕絆絆的。

  她嘆口氣,將腿曲了起來,蜷在花團錦簇的被子裡。重新打開了書卷再次看了起來。

  長發散著,還帶著些許濕漉漉的水汽,輕飄飄地沿著鬢邊滑落。落在了書頁上,正巧將一行字給遮蓋住了。若生伸指去挑,一低頭,忽然覺得耳朵里極癢。

  她抓著耳垂揉了兩下,卻也不知這到底是耳朵外頭癢還是裡頭癢。

  沒法子,她只得先將手中的書往邊上“啪嗒”一擱。揚聲喚了綠蕉進來。

  “姑娘可是渴了?”綠蕉進來便問。

  若生搖搖頭,無奈道:“你幫我掏掏耳朵。”

  綠蕉應了是。轉身去取了掏耳朵的小銀勺來。

  可等到就著明亮的燈光仔細看了看後,她卻疑惑道:“姑娘。裡頭乾淨得很,沒有髒東西。”

  若生不信,右耳還是癢得人心頭難耐,“你仔細瞧瞧……”

  “當真是乾淨的。”綠蕉便又湊近了看,“奴婢什麼也沒瞧見。”

  若生聽著,卻叫這癢意折騰得快要瘋了,聞言就說:“罷了,管它乾淨不乾淨,你趕緊給我掏掏,癢得厲害……”她嘀咕著,將頭靠在綠蕉腿上,“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突然間就癢了起來,方才還好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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