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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侄女像姑姑,一樣都美得靈氣逼人。

  朱氏看著,漸漸恍了神。

  若生敏銳的察覺出來,遂問:“怎麼了?”

  “突然想起了家中弱弟。”朱氏笑著搖搖頭,“他就是個書呆子,旁的一概理不清,也不知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穿暖。”

  若生對她口中的弟弟,十分陌生。

  她只知他叫朱朗,字伯南,比朱氏要小上五六歲,至於人,她卻是一次也沒見過。

  前世她連朱氏都不待見,更枉論這對她而言八竿子打不著的舅舅。

  直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朱氏只這麼一個嫡親的胞弟。因父母早亡,他幾乎是她一手帶大的,姐弟倆感情甚篤。於是她便提議道:“等過幾日,請了小舅舅入府來暫住幾天吧。”

  朱氏面露歡喜,轉瞬卻又嘆了口氣,“雲甄夫人送他入了國子監念書。”

  昔年嘉隆帝即位後,改京師學府為國子監,尋天下良師入內授課,如今天下間的大家,除了隱世的,幾乎都能在裡頭尋到蹤跡。是以求學之眾,難以估量,這入學的規矩也就一日日嚴苛起來,尋常人家根本無法入國子監求學。

  進了國子監後,出師之前一年也只准回家兩趟拜見父母。

  若生突然有些琢磨了過來——

  以朱家的門第人脈,斷沒有可能送朱朗進國子監。但換了連家,就只消雲甄夫人一句話而已。

  姑姑她……只怕是用朱朗的前程換了朱氏續弦……

  若生的眉頭不覺蹙了起來。

  朱氏一轉頭恰好看見,當即醒悟過來,忙道:“雖則不該說這些,但這事卻也是我自己仔細挑揀盤算過的,二爺是個好人,我很高興能得這麼一門親,於伯南的前程又有大裨益,委實再好不過。”

  她並不避諱自己同雲甄夫人的“交易”。

  憑藉連家的門第和雲甄夫人的手段,不管連二爺何樣,這續弦的人選是想要什麼樣的都能成。

  雲甄夫人看中了她,是誰都沒料到的事。

  “您別胡亂誇他,我爹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還能不知嗎?”朱氏說得坦誠,若生也知道她的性子,心下並無結蒂,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口吻自然地道。

  朱氏先前一直聽說若生極不喜連二爺,不曾想眼前的人說起父親來,卻是眼角眉梢都掛滿了溫暖的笑意,當下便也心頭一暖。

  過得兩日,朱氏跟若生便已十分親近,連二爺看了直撇嘴,嚷著若生是不孝女,眼裡只得朱氏沒有他。

  沒法子,若生只得專門挑了一天陪他玩,這才算滿意了。

  誰知清晨一起來,連二爺就拉著她盤腿坐在臨窗大炕上翻花繩。

  這是小丫頭玩的……

  可連二爺渾不在意,玩得高興不提,偏偏玩不好還不准人說。

  玩了兩把沒成,他就斜眼看若生,滿臉都是你怎麼這麼笨。

  鬧到最後,若生還真被他折騰得不會玩了……

  她欲哭無淚,恰逢綠蕉來回話,這才脫了身。

  綠蕉告訴她,連三爺已將人派出去了。

  前兩日若生特地去找的連三爺,請三叔抽調一隊人馬去趟平州找兩個人。她並不知道雀奴眼下身在何處,只能先從雀奴生父一家下手,看看兩年前那大婦究竟將雀奴賣給了誰。

  三叔很好奇,她卻不便細說,只能含糊其辭先將他敷衍了過去,推說等人從平州回來再告訴他。

  好在她平常就是個愛胡來的,大家也都縱著她,早已見怪不怪。

  三叔辦事一向利落,若生得了確信,鬆了一口氣。

  遣了綠蕉下去後,她轉身進了裡頭,卻見她爹正倒在大炕上打滾,滿嘴嘟囔著不孝女不陪他玩,聽得人是哭笑不得。

  若生正要開口,外頭忽然喧鬧起來。

  一轉頭,被金嬤嬤打發來報信的小丫鬟已在簾後急聲稟道,雲甄夫人回來了。

  第008章 姑姑

  連二爺一個鯉魚打挺從炕上跳了起來:“阿姐人在哪了?”

  “已進正門了。”隔著繡福祿壽喜紋的厚實門帘子,小丫鬟的話音後尾隨著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連二爺拽了若生就要走,連鞋也顧不得穿好,一角襪子被他拖在了地上。偏若生一個不慎,筆直踩了上去,父女倆踉蹌著撞到一塊,差點就都摔了下去。若生嚇出一身汗來,趕忙扶著炕沿站穩,又拉住父親的手腕不讓他動:“這還未進二門呢,您別急,先將靴子穿好了再走!”

  “我可同阿姐說定了的,等她回來我去門口迎她,這都晚了!”連二爺嘟噥著,到底依了她的話坐定,自己撿了歪歪斜斜倒在一旁的靴子來穿。

  三兩下套上,他又彎腰撿了若生的鞋來,問也不問就要給她穿上。

  若生慌張地攔住,“爹爹!使不得,我自己穿!”

  “怎麼使不得?你小時候都是我給穿的!”連二爺抬起頭來,義正辭嚴地道。

  他眉目生得磊落,這般端著架勢一開口,倒還真被他擺出兩分肅穆來。

  若生愣了愣,沒有再阻,只自己奪了另一隻腳的來急急穿好。

  須臾,金嬤嬤領著人從外頭進來,見他們已穿戴妥當,連暖爐都抱在了手裡不由得失笑:“二爺別急,就是晚了,夫人也不會怪您的。”

  連二爺撇撇嘴:“阿姐說應了人就不能輕易反悔,我是好孩子,怎能說話不作數?”言罷,他看一眼若生,拔腳就要往外去。若生卻思量著,是否該叫上繼母朱氏一併前去。雖說姑姑只是父親的平輩姐姐,但祖父母去的早,姑姑便是長姐如母,又兼身份尊崇,她遠行歸來,在家的幾位叔伯嬸娘這會只怕都已迎過去候著了。

  如是想著,若生便輕聲吩咐起了金嬤嬤:“使個人去請太太來,我們一道去。”

  金嬤嬤這幾日見慣了她護著朱氏,聞言也不覺奇怪,只笑著應下,轉頭就打發了人去請。

  連二爺卻等不及了,皺著眉頭嫌若生動作慢慢騰騰,像只池子裡養的王八……

  金嬤嬤在旁聽見急得差點跌倒,忙將連二爺拉到一旁壓低了聲音道:“您可不能這麼說人,說人像王八,可是罵人的話!”

  “……”連二爺聞聽是罵人的話,當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眨巴著眼睛連連點頭。再見若生,他就攥了她的袖子輕搖兩下,“我錯了,往後再不這麼說了……”

  若生笑得止不住,好容易收住了,便鄭重點頭道好。

  太醫院的老太醫說過,她爹的心智年歲太小,還只剛剛明白世上有是非黑白,卻並不知究竟該如何衡量分辨。

  但他本性純良,雲甄夫人素日也教得好,倒是長成了知錯就改,從不推脫耍賴的性子。

  過得片刻,雲甄夫人進了二門,若生一行便直接往千重園去。

  眼下還只是初春,滴水成冰的天氣剛過去,千重園裡大片的蜀葵都還處在凋零枯敗的模樣,遙遙望去,一片清寂寥落撲面而來。一群人在園中小徑間穿行,踩著腳底下錯落有致的鵝卵石,打頭的連二爺走得又急又快,若生便漸漸有些跟不上父親的腳步。

  朱氏察覺,不動聲色地落後兩步,等若生跟上,便輕輕扶了她一把。

  一眾人魚貫前行,很快走至了廡廊下,路過一間間大門緊閉的華屋。

  朱氏是頭一回見,若生跟連二爺卻是早已見慣。她小時候,總跟著連二爺四處亂竄,千重園更是幾乎每日都要來轉上兩趟。雲甄夫人的這些屋舍,隨手拉開一扇門,後頭都藏著連家數之不盡的富貴奢侈。她跟她爹一間間都溜進去扒拉過好東西。

  雲甄夫人有置了專門擱衣裳的庫房,有隻放鞋履的屋子,也有裡頭滿布胭脂水粉,香氣撲鼻的屋子……

  千重園裡專門侍弄這些的,卻並非尋常丫鬟婆子。

  若生靜靜垂在身側的手,冷得像塊冰。

  她的眉眼間,亦仿佛多了幾絲寒氣。

  再走幾步就能見到久別的姑姑,她打從心底里覺得高興。然而她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長廊盡頭,早有衣著整潔的婆子領著人匆匆迎了上來。

  若生抬眼看去,只覺眼前的人面目模糊,一時間想不起是誰。但能被姑姑特地打發出來接他們的,想來也就只有她身邊最得器重的竇媽媽。

  竇媽媽行進間,腳步聲輕而穩,明明走得極快極匆忙,但氣息平穩絲毫不見紊亂。竇媽媽的功夫很好,府里皆傳,她能同雲甄夫人打個平手。

  “二爺快請,夫人方才還念叨著您呢。”竇媽媽到了近旁,恭敬地墩身一行禮,言罷又面向若生,“三姑娘的身子可好全乎了?”

  若生雖是二房的獨女,但她大伯父膝下也有兩位千金,是以她行三,府里皆稱一聲三姑娘。

  她朝竇媽媽淡淡笑了笑,頷首道:“已好全了。”

  竇媽媽屏息聽著她說話,聽完便笑道:“奴婢聽著中氣也足,想必是無礙了。”

  略寒暄了兩句,竇媽媽對朱氏也是客客氣氣的。

  敘完話,一行人繼續往前去。

  上了白玉石堆砌的台磯,便有丫鬟打起了帘子。

  只朝里走了兩三步,若生便隱約聽見了些說笑聲。

  模糊的話音,陌生又熟悉的動靜,令人難以分辯的人物……

  一時間,千頭萬緒都朝著她心頭涌了上來,重重地壓在她的心尖上,令她幾欲窒息,面色陡然難看了起來。

  她死死咬住唇瓣,才將這口氣艱難地喘勻了。

  繼續走過一扇高大黑金石屏,一直走在她前頭的連二爺就撒腿跑了過去,高聲叫著“阿姐”。

  隨即,便有低低的婦人聲音笑著響起。

  “仔細摔跤!”

  若生驀地仰頭看去,但見黃花梨木的美人榻上端坐了一位薄妝高髻的婦人。

  一件大擺寬袖的淡青色上衣,一條千綴百褶的金花紅裙,堆出了一個活色生香的貴婦人。

  以她的年歲,若成親生子合宜的,這會早已做了祖母。

  但她的面目,仍帶著少女般的玉色,帶著種冷冷的高傲的氣息。

  她抬起手來,指尖蔻丹,灼灼似火。

  那一抹紅,幾乎要在若生眼眶裡熊熊燃燒起來。

  然而她閉不上眼,至少這一刻,她閉不上。

  簇擁在美人榻周圍的,是一群年約十七八的少年郎,裡頭年歲最大的,恐怕也未有超過二十三的。

  他們穿一色的衣裳,梳一色的發,著一樣的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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