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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想見也沒用,一直還在我心裡,一筆一划,永生都在我心裡。一個好故事。恩怨情仇,各有因果,善惡終有報,負義遭天譴。我從前真是一直沒有懂得其中的深意。”
“我不懂得的太多了,比如我家那死鬼。當年新婚燕爾,他便遠行,我知道他是去行俠仗義,但不知道他如此血性,為著一個陌生孩子,不惜賠上自己性命。如今我對他的心思,除去情愛,更有無窮敬重。”
“唉,你真應該早些告訴我,讓我心中有數,不至於無意中犯下大錯。就算我知道你的身份又有何礙?七娘子沒讀過什麼書,但起碼的是非是懂得的,身為施正德的妻,不會做出賣忠良的事。”
“是我的錯,看低了七娘子。”
柳染的語聲,從未如此溫和,神情也如冬日暖陽,一雙秀目波光瀲灩,靜靜凝視在七娘子臉上。一如三年前他第一次來到七娘子的店,進得門來,衣袂飄飄,佇立喧譁混亂的店堂,眼波四下一轉,立即吸引了七娘子的視線……
今日的他,依然風姿翩然如世外仙人,偶爾舉杯呷一口酒,蒼白面容上紅潮浮動,與那眼波中的笑意一起,若明若暗地蝕魄銷魂。然而七娘子終於知道,這人不是自己的,有恩義的阻礙,更有倫常相隔。
這世間有些事,是有志者事竟成,亦有些事,是命中注定,再也勉強不得。
知道了這些,心頭倒也徹底寧定了。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是如何對這個人意亂情迷地痴戀,出盡百寶地勾引,七娘子的心裡,只剩了滿腔苦笑,仿佛在旁觀一段與自己無乾的人生。
“……嫂嫂拜過施公之後,何時歸來?”
“不一定回來了。”七娘子輕笑一下。“打算在那裡守守墓,陪陪我那死鬼,他在生的時候,可還沒有陪夠。也或許重操舊業,開家酒肆,據說長安那地方繁華得很,酒肆生意好做。可惜不能把史琉璃也帶去,酒肆里有粟特舞姬,真是絕佳的招牌。”
七娘子暢笑一聲,唇角微抖,不自禁地有些變調:
“我到現在才明白,為何敦煌第一舞姬,總是盤桓在我這小店裡,就算我攆你走了之後,她也依然在我店裡歌舞,引來生意無數……想必都是你的安排?”
“琉璃也十分敬重你,願意幫著你。表面上逗你氣你,那都是脾性使然,嫂嫂不要介意。”柳染自嘲地一笑:“就像柳染,改不了的口齒輕薄,雖然心中敬重,也仍對嫂嫂多有冒犯,也望嫂嫂恕罪。”
“我懂得。你需要有一個面具,你們都一樣。”七娘子笑道:“可惜我成不了你們的一員,又蠢又笨,一無所長,幫不到你什麼忙。我能做的,只是一走了之,不做你們的負累罷了。”……
悵悵離愁,遙遙幽恨,這酒飲得如流水一般,只兩人相對而坐,也盡了一壇又一壇。臨別之際,七娘子身形都有些不穩,站在柳染身前,搖來晃去,唯有面上笑容,生硬得有些發僵。
“後日啟程,不必送我。你有你的事要忙……你那心上人,哪裡去了?許久沒見到她。”
“你的店鋪翻蓋,她去艷陽樓了。”
“我說的不是她。”七娘子笑著,眼中卻滿滿的都是淒涼:“都到這時候了,你還騙我。”
“我沒騙你,是你想錯了。”
柳染含笑的眼眸中,竟也現出一絲惆悵。
短暫的同行,到此為止,內中真相,不必追究。七娘子終於抬頭直視柳染的眼睛,那雙眼掩映著滔滔深海,重重煙雲,永遠不知他在想什麼,也不必知道,不能知道……很想爽快地拔步遠去,又很想投身入懷,從未這樣絕望又渴望,想要一個寬闊的懷抱,厚實的肩頭,一個可依賴可依靠的人……
忽然身形搖動,是柳染張開雙臂,輕輕抱住她。
“嫂嫂,一路珍重。”那雙堅實又溫暖的手,在她肩背,輕拍數下。“柳染大事成後,必去長安探望你。”
壓抑多時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空曠的店堂里,至今迴蕩著七娘子哽咽的悲泣。……
柳染雙手按緊欄杆,盯著空蕩蕩的樓下,任披散的長髮,一縷縷垂下來擋住了面龐。猛然間,昂然抬頭,髮絲間露出的黑眸中,早已掩去那絲悵惘,只余逼人的凌厲。
“情勢緊迫,需加倍謹慎。三危山附近官兵逡巡不休,五陰寨一定是被盯上了。雖然占盡地利,終不能與禁軍之力對抗,遲早死路一條。”
宿莽焦切地一頓足:“那怎麼辦?我們要去搭救麼?”
“自保為重。那些山賊的本事也只能到這兒,以後不再用得上他們,滅便滅了罷。錢金彪殘害百姓,惡貫滿盈,死不足惜。”
柳染唇角含笑,雙眸湛亮,卻透著森冷的寒意:
“只可惜這回放過了李重耳。五個小賊中,最難對付的就是他,如此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被你們錯過,今後他必將嚴加防範,周圍侍衛環侍,哪裡還能做掉?將來大業有礙,必在此人身上。”
宿莽沉默半晌,決然道:“主上,做掉他的機會不是沒有,簡單之至,手到擒來,只是你不肯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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