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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羽仙尊忽然笑了笑,他臉上沒有傷,此刻露出這種標誌性的笑容,似乎自己還是出雲宗的仙尊:「您自己該可惜的人都不知凡幾,何必替他惋惜。」
從他的角度看,黎止站得很直。從打昭羽仙尊有記憶以來,他似乎一直就是這副站姿,脊背筆直,像一棵挺拔的翠柏。
但其實黎止少時頑劣,也是站沒站形,坐沒坐形的主。是跟在師尊身後一次次走到人前,不敢丟人,才一點點板正過來。
等到成了宗門之主以後,就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可穆淵不會知道。
大約也是冬末春初,穆淵站在四象閣的外,跟著當參加試煉的弟子一起,眼巴巴等著傳聞中的聖尊來。
彼時黎止剛剛接任宗主,自然要事纏身。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小半時辰,周圍漸漸有議論響起,教習先生示意了幾次,都沒能停下來。
身後有弟子小聲抱怨著,說這聖尊好大的架子。
修真界以修為尊,立刻有人反駁他:「聽說這是最年輕的一位,厲害著呢!你不想見我可想!」
這人不服氣:「這些少年天才,肯定傲氣得很,真人指不定什麼樣呢。」
「不會哎。」這次說話的是個女修,「我聽說聖尊人很和氣,而且容姿不凡。」
這人立刻嚷起來:「怎麼,你還想攀個道侶做不成?」
誰知女修也不是軟性子,反而坦蕩:「是又如何?我不仰慕尊者,難道瞧上沒多少本事還背後詆毀之人?」
周圍人皆笑了起來,這人自討沒趣,不再說話。
只有穆淵低著頭,一聲不吭。
旁邊的人用胳膊肘懟他:「哎,想什麼呢?」
穆淵頷首,禮貌性笑了笑:「近來有些疲憊罷了。」
那人在學院裡同他關係還不錯,聞言道:「是不是又照顧你弟弟來著?唉,他三天兩頭的生病,你這兄長當得也真是盡心盡力。」
不等他說話,前面傳來一陣嘈雜,有人道:「聖尊來了!」
穆淵跟著人群一起抬頭,第三層已然多出了一個人。
那人瞧著極年輕,外袍不系帶,白衣繡雲紋。墨色長髮束了一半,兩三縷青絲垂下,襯得眉宇凌如劍鋒,眼眸燦若星辰。
他向下看了片刻,隨後嘶了一聲:「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學院管事立刻解釋:「大家都想一睹聖尊風采罷了。」
於是那人笑了下,輕咳一聲:「雜事太多,讓各位久等了。」
語氣沒有尊者的沉斂,反而極為輕快,像是與老友相見。他彎著唇角,俊朗面龐平添了幾絲風流意,仿佛下一秒就要縱馬揚鞭,盡情快意。
此起彼伏的驚嘆聲傳來,先前唱反調的人早沒了聲息。
穆淵愣愣地盯著台上,直到人群散盡才勉強回神。
學院裡仰慕聖尊的人十個里有九個半,提起時滿眼神往,唯有穆淵真的遂了名字,像塊木頭。
人人都知道穆淵早出晚歸,是學院裡最勤奮的學生。沒有人知道,他每天會繞一截路經過臨松閣門口。此前他繞了一個月的垂星閣,但是黎止一般不會用走的進去。
眼前的視線模糊了一瞬,昭羽仙尊握劍的手抖得厲害。
黎止的身影卻愈發的清晰。
他永遠是學院裡最努力的那一個,修煉一整個白日後還要回去照顧弟弟,人人都誇讚他日後必當大用。
可他心知肚明,他永遠也比不過那日站在四象閣里的人。
入界不斷嗡鳴,靈脈的流向變得雜亂起來,但卻爆發出了更為強盛的靈力。
長劍鋒芒勁氣激盪,劍鋒銀光聚現,勢如破竹般迎面而來,昭羽仙尊猛地揮出手中劍!
為什麼?
他是九尊之首,為什麼還是會坐在風雨殿的地上揚起頭看他?
黎止眼裡神色變了變,臉上卻毫無懼意。
兩股極強的劍勢相撞,不聞與入界相擊,神器與仙器仿佛帶有感應般,發出一道清越長鳴。
黎止連連退後,手腕都感受到了震盪。
昭羽仙尊受的影響更嚴重,他嘔出一口血來,胸膛急劇起伏,俯身喘息。
「不公!」他驟然吼叫起來,清俊的面容扭曲著咆哮起來,「天道…何等不公!」
「在你心裡,我們都是笑話,對不對?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也好,嚴為也罷,其實你從來沒正眼看過我們吧。」
「也對,你根本不需要!你只要還是那副輕飄飄的樣子,自然有狗趴在你腳下!」
昔日朗風清月昭羽仙尊的長髮散亂,狀若惡鬼:「我最恨的就是你們這些天才修者!」
黎止安靜看著他,良久,才呼出一口氣。
他沒有動怒,也沒有譏諷,而是答非所問:「你方才那一式天盡霜寒,是我師尊創的。」
「我的劍式偏向熾陽一路,並不適合屬陰一派,可師尊偏要我練這一劍。我練了,但很不情願。」
黎止語速緩慢,像是在講陳年舊事:「所以我始終不得要領,哪怕已經是年輕一輩中最早結嬰的。可我背著這個『絕世天才』名號,我不能練不會。」
「沒人有更好的方法教給我,這一式我總共練了兩千三百七十六次。」
不問的劍柄在他手中轉了一圈,黎止忽然笑了下:「你當然可以恨我,因為我一直是這麼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