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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完一切,二人亦吃喝過,各懷心思地在堂屋裡尋了處地方小憩靜候著。
自去歲入伊循前遭了一月饑荒,趙姝養成了個壞習慣,一旦見了吃食,總要風捲殘雲地吃到頂了嗓子眼才能罷休。
這會兒她倚著短榻憑窗歇下來,外頭仲夏的黃昏天驀然暗起來,方才還敞亮的東邊檐下一時黑沉沉若巨獸的口。
肚腹頂得有些難受,雨沒落下來前,悶熱的很。院子裡偏門深鎖,花木雜疏茂盛,這處別苑再疏於打理,建製造式亦是勾鬥疊嶂,虹橋重門的宮闈構造。
檐下泥燕啾啾歸巢,遠近宮燈次第燃起。
黑沉欲滴的天幕下,各樓各苑暖橘色燈火掩映,造一番璨然堂皇的盛景。
她靜默地望著遠近景致,透過這久違的堂皇蘭庭,仿若又看到那些不停歇的紛爭算計。又想到白日裡那人模樣,一顆心無端得急促悶跳。
……
「此症乃殘毒凝滯,老夫先師曾於西域治過此症,只消七日褪盡殘毒即可痊癒,非是難事。」
朱大夫捋須緩緩而述,聲調頓挫和在雨聲里,顯得頗有兩分世外高人的飄渺。
他診完脈開了方,招招手指示趙姝上前『學習』。
壬武認出趙姝是午時於暗巷與苦役們治病的啞女,見她年歲尚輕便欲阻攔。
從進門時,對著主座上的人,趙姝只匆匆瞥了眼就不再多看。她在腦子裡不斷地背述著恩師贈的兩冊醫典以安心神,此刻被壬武攔了,也就垂首默立。
「大人勿憂,小徒也治過此症的。」朱大夫將幾盞燈移近,攤出右手上前兒軋藥時的劃傷,「實在是老夫這手吊著一根筋,大人放心,小徒針法極準的。」
壬武還在猶疑,就聽嬴無疾不甚在意地發了話:「不妨事,且讓他們施針。不是說石亭鄉嗇夫奏了樁要案,正是整肅法令之機,他若來了,你去帶了人一併進來,本君聽他審。」
石亭鄉正是趙姝先前的來處,一聽有要案,她禁不住眉心擰了記,又想該不至那般湊巧。燈盞齊備,身後朱大夫催了催,她也就走上前安心診治。
指腹搭上他腕脈,男人手掌下意識地曲伸了記,竟是偏過頭,睜著發灰無神的目盯著她。
或是心有所察,覺出她的慌怯,鬼使神差的,他對空淡笑一下,用十足安撫的語氣溫聲道:「莫有顧忌,治不好,無罪。」
縱知他平日馭下恩威並用的手段,然似這般由心而發的帶著勸哄語意的,還從未有過。
話音一落,不僅壬武詫然,就連嬴無疾自個兒不禁怔愣。
也不過一瞬,趙姝鬆開手,克制著心虛朝朱大夫要來燙過的銀針。
兩寸、一寸半、一寸三分……從第一針開始,心中蔓生的雜草荒念即如魘夢碎散,掌根比按穴位,重刺輕收,翻飛指尖靈巧。
一氣呵成於左臉筋脈處落完十一針後,她回頭以目示意,正勉力識記穴位的朱大夫忙問:「公子左瞼可有異,何處最酸滯?」
幾乎就是他問出口的同時,嬴無疾就忽覺左目一圈脹熱起來,似有一股氣兜阻滯於第一針處。
「藥呢?」見他次第指著左頰氣滯處,趙姝則隨著他所指一一調整銀針深淺,朱大夫催來湯藥,又取出早備好的丸藥遞上。
氣息兜轉一圈,聽得耳邊人突然極輕地一聲:「好像……有光。」
知道第一步奏了效,趙姝禁不住鼻息一顫,她深闔目凝住神,手上不停地一一取針,又如法炮製地在右側各穴落下十一針。
待看著他飲了藥,她已是滿額的汗。
恩施囑過,頭一次施針最險,但錯毫釐或是殘毒徹底化入血脈時,回天無力,往後也再不需治了。
落針深淺雖有寸分之別,實則差異之微全憑人臨場應變。在伊循時,師父曾嘆過,她於針砭之道上敏慧,自己少時亦不如。尋常與人施針,她便歪立著也從無出錯的。
可今夜,才第二針,她的手就抖了起來。
為免偏差,第三針時,她就徑直跪坐上了圍榻,擱肘於木質背靠上借力。
聽得那一句『有光』,她眉睫苦顫,待一番針藥皆畢了,來不及去擦額角的汗,也沒注意到二人的距離近得荒唐,她唇角止不住地上揚眉目酸楚。
似最後一點執著化了,劫後餘生一樣,面上兩道長疤起伏著,見他側頭向燈盞最亮處,她揮手去他眼前,一顆心悲喜交織得酸痛,卻只能『啊、啊』無言。
兩年前的一幕幕突兀浮現,雨聲漸大,她保持著跪坐的姿勢未動,透過年月斑駁深影,抬頭看他霜白的發。
「果然是殘毒凝滯,老夫沒斷錯,公子福德深厚,不出七日就能視物了。」
朱大夫帶著喜色的話驚褪殘夢,她周身劇烈一凜濁淚順著疤淌落,遂忙忙低頭遮掩,手腳並用地從圍榻下來。
復明有望的人卻見不到多少欣快,只對著空落落的身側緘默了會兒,辨出外頭來了人,只隨口吩咐道:「遣人送一百金去朱先生家,備處客苑與他師徒。」
一百金,莫說是村人,就是無爵無邑的新縣縣令都未必有。普通人,怕是八輩子都見不到這麼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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