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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一想到那父女兩個喪儀要廢一座大城一整年的賦稅,他是真想親手去將那靈殿裡一真一假的兩具屍首給拖出來丟了了事。
石陵中丞歷代修陵,這回本來給的錢同以往比起來就是少的可憐了,今日還要再削十萬金,卻是將將正好是他該貪墨的數目。他是真沒見過算計到這等地步的國君,當下又被敲打,他不甘心地拱手要辯,一抬頭,卻見姬顯溫和含笑的目中滿是殺機。
「主公操勞,十萬金是微臣本就要省下的。」
「哦,愛卿既如此體恤,那十萬金明日便去調撥。等年底喪儀畢了,你算算再有多的,一併報上來,寡人定當厚賞於卿。」
說這話時,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對方,皮笑肉不笑的。方入內的武將斂目肅立,知道這是主君要殺人的前兆。
石陵中丞到底是文臣,縱是慣貪,此刻也明白了這位才是真正眼裡揉不得沙的主兒。想起此人上位之初,在軍中奪殺異己的傳聞,他哪敢再多說什麼,覷著掃一眼上頭顏色,駭得一下軟去地上,伏著身子哆嗦著話也說不清。
「卿是有難處,還是寡人說錯了什麼話?」目的達成,姬顯慢悠悠地踱步下去,又是一張溫雅可親的面孔,他甚至友好地拍了拍臣下的肩。
「不不不,微臣用、用心建造,余錢定當盡入府庫。」石陵中丞連連叩首,在心底叫一聲苦,逃也似地就告退去了。
清退了殿中眾侍,姬顯揉兩下眉心,負手到窗前遠望,問那武將:「如何,他兩個湊夠去伊循的盤纏了?」
武將循例將半個月的事報了,末了添一句:「朝中仍無人有異動,主君可要屬下聯絡磁縣縣尉動手?」
原來這武將已授命暗中跟著趙姝二人四個月了。起初是想看看韓順是不是不死心還與朝中公卿有聯絡,等引出了還對舊趙死忠的,一鍋端了不遲。
這武將是軍中校尉,少年英雄,追蹤術了得。他被派去盯梢前朝舊主,本以為是兇險萬分,誰知這一路跟下去,卻是平淡如水,一顆心磋磨得發悶。
其實也只是對他平淡如水,對趙姝和韓順卻完全不是。
自平城之戰後,又經水旱蝗疫,權位數易,趙國百姓流離失所,困頓生奸,盜匪橫行。
這兩個人,他二人一出邯鄲城,包袱細軟就被人搶奪一空,連住店吃飯的錢都沒留住。靠著賤賣佩飾勉強走過一座大城,卻在離邯鄲才二百里的地方就花光了最後的盤纏,叫花子一樣怎麼也走不到磁縣了,還是趙姝偶然替人針砭醫好了病,才幸運地在祈縣暫時落了腳。
如今四個月過去了,他們在祈縣暫居於一醫館,也就與掌柜的有個契約關係。聽說下月祈縣有商隊要去西域,他們已經交了定錢,再過二十日就要出發了。
聽完武將催問,姬顯沉吟片刻,他背著身看不清神色。
就在昨日之前,他不止一次的想過,倘若這一回再無人有異動,那他便能下令,叫人殺了韓順再割了趙姝的舌頭把人帶回來。
然而聽得他們已經定好了去西域的商隊,此刻說出口的話卻是:「舊朝已矣,二十日後,你看著他們出城,就與磁縣縣尉一同回宮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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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日月輪轉。
轉眼天子睦五十九年到了盡頭,冬雪消融,或是世間萬物總要守個盛衰交替的規律,這一年來,籠罩在列國頭上的兵禍旱蝗赤地的災禍陰雲,便似第二年雪後枝頭的嫩芽一般,於大亂之後短暫地透出些新生的希冀來。
天子睦六十年仲春之際,北地農災疫症被春風吹散無蹤,動盪了好一陣的秦晉楚三國亦都止戈息兵,沒了用兵的打算,各地開倉施糧,生民繁孳。
……
又是一個碧空無雲的大熱天,離著咸陽西北八十里的涇武縣,城外一座衰殘寒酸的草廬外頭,稀稀拉拉地坐著十來個鄉民。
這些人都是慕名來看診的,多是些窮苦的農戶。有兩個獵戶腳邊還擱著捕獵的矛網和血淋淋的野味,他們天不亮就拖著病體入山狩獵,有了收穫後才徑直過來。
韓順吃飽了午飯,抱著兔子坐在門前的大槐樹下乘涼。他一面剔牙,一面聽排隊的人閒話。
從天不亮起,來看診的人便沒斷過。往常也就是午飯時辰過了人最多些。這些農戶互相都熟識,莫瞧他們不識字,侃起話來,上到列國宮廷秘聞,下到隔壁花狗下了誰的崽,笑笑嚷嚷的,繪聲繪色比那茶樓里說書的還要有趣。
「噫,老丈,您同小神醫從西域鄯善國過來吧,也同俺們講些,開開眼嘛。」
炎夏日長,韓順搖著一把破蒲扇,一清嗓接過個後生遞來的葫蘆,壓一口冰涼沁骨的米釀,驚喜道:「呦,還是井水裡浸過的吧。」
他從門檻上起來伸伸胳膊腿,信口就說起了西域的吃食果飲來。從血紅色的葡萄酒到香騰騰的烤羊肉饢,炙牛肉、咸奶茶,說的這些剛嚼過乾麵餅子當飯的鄉民泛起饞蟲來。
眾人唏噓了番域外的稀奇,韓順正得意,就有個賒藥好幾回的後生跳出來,吊眉弄眼地好笑挑釁:「老丈你充什麼大,耕牛就是能宰來吃,就您老這破衣爛衫的也能吃著,趕明兒我三麻子跟您也去一回,且等著你給我弄牛肉吃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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