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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河君領著一個年輕人默然望她,也不知是來了多久,不論他們說什麼,都沒能得一句話。
姬顯話不多,二人默立了一會兒後,他似是思量地瞥了眼趙穆兕,而後當著老者的面,將備好的關隘布防、邊地守將諫表、西域商隊帳冊……一樣樣安放在趙姝面前。
舉凡是舊晉遺族所有,這會兒便盡數被姬顯奉了上來。
這些都是趙如晦畢生經營,這等於是將全部的勢力人馬通通都留給了繼任者,且要準備如此的轉渡,絕非一朝一夕之事。
這些東西的出現,意味著,主事之人,從經營之初,就早已連落敗身死後的路都安排妥當。
趙穆兕不掩驚詫,活了一把年紀,自詡持重深謀才能屹立三朝不倒,也是萬萬沒想過,晉陽君會做到這等地步。
這樣看來,他倒不需再去籠絡那些遺族,理那千頭萬緒的人情政務,倒是只需將姬顯看住就行。
「大王,這是新任懷安王。」趙穆兕也有些感慨,撫了下長須嘆了聲後,他又立刻將話引到正事上:「輟朝近半月,先王也是未有的,公卿猜度紛紛。大王,先瞧瞧面前這些,晉陽君昨日大殮入陵,如何卻又不去。」
趙姝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顫了顫,卻連頭也不抬,繼續埋頭看那冊醫書。
又是這幅半死不活的痴顛模樣,趙穆兕細覷她一眼,見這人當真是旁若無人地在研究醫理,他頓覺不好,心裡頭有些著慌起來。
「大王是在怪罪老臣。」他決意激她一激,「老臣心中唯有趙國生民,何人得勢能穩國運,老臣便去輔佐。晉陽君落得今日下場,大王可想過,十餘年來,您荒嬉遊冶不務正業,晉陽君是先王義子,您的義兄,原來他雖領晉室,卻一心只忠於大王。又究竟是何人,使他獨木難支……害他之人,依老臣看,正是大王您自己!」
言罷,趙穆兕平復了下,固執地將姬顯獻上的東西推蓋到那本醫書上頭。
「先生……我、不怪你。」
這一聲喑啞乾澀的回應,讓在場之人盡皆振奮,包括隱在暗處的嬴無疾,他矚目細觀那處,目色岑寂如夜。
趙姝抬起頭,眼睛裡全是血絲。
麻木的神情里慢慢浮現出哀慟。
那日她翟衣浸透血污,拖著長長的兩擺濕袖,跨過滿地的屍首,自公卿間緩步而過,在歷朝君王議事的這座主殿裡拖行出兩道長長的血污。她沒有再回頭多看一眼,跨門檻時,肺腑間痛到好似要裂開,只記得那漫天烏雲壓得氣息不通,腳下一空,便從玉階上滾了下去。
她將自己關在餘蔭殿裡,整整三日不吃不喝,枯坐昏睡。漸漸的,從痛斷肝腸走到無悲無怒,平生歷歷不由在眼前飛掠,趙姝不禁發現,許多事,無論開頭如何繁花似錦,到頭了,也終究要崩殂四散。
任憑誰來,她都不肯發一言。不是不願,而是不能,心氣枯竭衰殘猶在幽冥,連說話的氣力都提不起。
直到有一日,侍從在趙如晦從前讀書安歇的偏殿暗槅里尋了一捆腐朽陳舊的簡牘,趙姝認出第一簡上的『醫藥雜記』是趙如晦的筆跡,默然翻動之下,發現這本雜記竟記滿了他少年時的起居心路。按年月推算是從八歲上記起的,最後一簡到十二歲止,最多的多是對寒毒解法的各種記載試煉,餘下的,多是各種隱晦痛心的不敬言辭,字跡凌亂潦草,句句透著恐懼與絕望。
趙姝輕撫几案上姬顯送陳上來的物件,忽然她撐案跪坐起,目眥盡裂地將案上物事一下拂去地上,壓低聲調恨道:「他說尋得了寒毒解法,偏又被權勢蒙蔽,就是這些東西,將他活活困死的!」
趙穆兕皺眉,見激將法奏效,便還想再上前據理力爭,卻被姬顯攔住了。
二人對峙起來,姬顯絲毫不退。
趙姝捏緊了一塊鑄鐵令牌,邊緣鋒利也不知是哪處邊將投誠遞來的,她看著姬顯寸步不讓的背影,儼然便看見了趙如晦生前籌謀安排的模樣,一時間心痛若刀絞,將麻木抵消大半。鐵片邊緣割進手心裡,溢出血的那一刻,反倒心口好受了不少。
腕子突然被捏緊,一隻手強硬地將那片鑄鐵令牌取走。
見了來人,姬顯立刻警惕轉身:「王上還在養病,秦王孫就這麼闖進來,不合適。」
新河君沒有開腔,因他知道雖則秦人可畏,可趙國能順勢走到今日,也的確少不了這位。
當日朝堂上他原本沒有站隊,只是私底下對這兩位的品性多有了解,在嬴無疾假意被囚的時候,趙穆兕偏袒了他,而後來成王敗寇,他也就順勢任之了。
其實趙如晦在女閭柳巷裡的行徑,趙穆兕是多少耳聞些的,按情誼遠疏,他合該拼上全族之力助他,可得知趙姝竟是女扮男裝後,趙穆兕猶疑了許久,雖為敵國,可他欣賞嬴無疾,便中道下了決斷,也陰差陽錯地沒有拖累族人。
「王孫還是回吧。」見這二人神色都不對,趙穆兕還是打了圓場:「就再讓大王歇兩日,北狄又來索糧,二位,不如同去老夫府上,飲茶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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