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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前一後,直到離著營帳喧鬧近了,趙姝才反應過來,這人是真的打算放過趙甲家裡那兩個稚子了。
她不願想因由,只是覺著心底里有了些暖意,凌亂思緒有了歸所般得暫止。
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時,前頭人一面行路,沉沉語調隨山風送入她耳中:「我已遣人去打點,入邯鄲後,你換個身份,入籍新河君趙穆兕府上……」
這名字若一道驚雷炸開,以至於趙姝根本沒注意到前頭人的異樣,才安下些的心緒瞬間又亂舞起來,她亦步亦趨地同他走著。
「為、為何,我為何要換個身份?」嬴無疾高大的背影若鬼魅一般橫亘在眼前,直到她被他扯著,瞧見不遠處的主帥帳幕,才打著磕巴乾笑著問出這一句。
她連新河君的名諱都不敢提。
嬴無疾轉頭,皺著眉碧眸冰冷死寂地盯著她看了一眼,沒有回答。
入帳的那一刻,趙姝心頭狂跳,只覺著脊背後頭俱是冷汗,即便早確定了這人對自己有兩分情誼,要真殺她未必捨得,可她就是克制不住,好幾次去瞟他腰間佩劍,思量著一會兒若被盤問,也不知會不會被他砍作兩截。
進了帳,他果然背對著她立住不動。
燭火打在他背上,影子在牆上一路拖到榻上,狹長若鬼魅。
「你、你是不是……」沒想到連通報勾連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這人盡數查明了,趙姝想要扯開手最後掙扎探問,卻被他捏得死緊,怎麼拽也拽不動分毫。
「新河君只有一子在洛邑任閒差,他雖無實權,氣節聲望未必輸與趙戩。你以失散多年的嫡長女入籍他府上,不必瞞著原來的身份,本君……秦趙聯姻,待邯鄲朝堂穩妥,臨行前,我會向趙穆兕求娶你。」
一句話,倒被他一路分了三段才說出。說完了,他才緩緩轉過身,觸手濕冷,他方鬆了些力氣皺眉問:「怎麼都是汗,是傷處疼了?」
一場彌天虛驚,趙姝卸了氣,不經意間仰頭,是一臉看鬼似的震詫。
第69章 '虛'情4
知道她身份的人不多, 可即便是她的外祖天子睦,也從未同她說過這等話。
她是宗周嫡系王姬的後裔,更是趙國先王后唯一嗣,趙戩因為無子瞞著天下人, 需她替趙國占著嗣君的位子。
自五歲上, 就從未想過這種可能性, 有朝一日還能擺脫這個身份的桎梏。
想她那般小的年紀,是真的就願意為生父作藥人,韶華之年也不得紅妝真容, 只能小心翼翼地覆面束胸嗎?
是天子睦從沒想過與她尋個替身?
角落深處的記憶殘片陡然鮮活,趙姝想起男裝的頭幾年, 因著寒毒延緩了生長, 她體質不好行路都不太穩, 幾乎還是個奶娃娃的模樣。
有一年中元節她恰好被接去洛邑, 夜裡不知被什麼衝撞犯了癔症, 哭醒後她赤足奔去外祖寢宮,打著哭嗝拼命說:「阿公阿公, 不回邯鄲了, 姝兒不回去,我想留下就跟著阿公起居。」
依稀記得外祖將寵妃從榻上慌忙趕下,而後親手替她著襪, 說了什麼記不清, 可她被哄抱著再次入眠時, 無意間抬眼, 好像看見外祖在哭, 不過她也沒看真切,後來一直以為當年是自己哭蒙了。
這事情後來自然不了了之, 她也很快習慣了做個野小子。因趙戩與繼後平日寵縱,從十餘歲上略懂事後,知了生死,這幾年便完全任性肆意,去哪裡玩什麼,全憑她自個兒高興。憑著周趙兩重的尊貴,在平城之戰發生前,老實說,她只覺著將旁的女子沒有的方便,幾輩子的快活都過了出來。
她是趙國儲君,背靠廉氏一族,若是真僥倖還能解了寒毒續命時,將來可就是趙國君主,她不求甚名垂青史,但求同趙戩一樣後宮殷實。當然若是機會適宜,真能同兄長修得正果,她自也不會負他。
嬴無疾一句話,勾起她這一段思緒百轉。
之所以無法遏制方才的驚愕,看鬼一般瞧他,是因為她也一直是清醒的。
許多事幼時不解,長大了便看得清楚。那年中元魘夢,世人眼中宗周數代以來的中興之主,她的外祖,天子睦,那一夜的的確確是落淚了。
替身易尋,然國運維艱。
或者說,在社稷家國跟前,憑你是王姬嗣君,若為個人妨礙了國運,那你就只是一粒微塵,輕拂便是,然國運宗廟之沉,何以撼動。
數代以來,宗周與趙國同氣連枝、互為姻親,西有強秦東有齊燕,即便她外祖恨不能手刃趙戩,也得與『趙王』翁婿和睦。
「真用替身代我?」趙姝很快壓下方才失態,目中浮上迷惘思索,喃喃自語著低下腦袋,竟也認真思索起兒時那近乎荒謬的計劃,「其實父王倒最容易瞞過去,兄……額,應是已有藥可以替代我的血了。旁的姊妹宮中服侍的,略注意交代些也無大礙,也就是些小時候的事要記一記,莫弄混了人,就是母后心思最是細膩敏感,未必瞞的過去……」
嬴無疾不知她曾對天子睦說過不回趙國的話,此刻見她套著寬大泛著玄黑冷光的鐵甲,低著腦袋訥訥地認真盤算細數,便以為她是真情流露,是早已生了脫離桎梏鸞鳳別棲的念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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