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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國去歲豐收,單九原一地的餘糧,就足以養活這七萬人一年。
素來諸國對流民造反都是盡剿盡殺,忌諱得厲害。而此番秦軍受天子令入趙平亂,卻要寬宥收編這些流民的事,並沒有提前去洛邑報備過。
而軍中諸將,到今夜,都還無一人知曉。用秦國去歲的餘糧來招撫趙國流民,此事,整個秦國,便只有秦王知曉。
如此,防的不是趙人,而是周。
算來等消息傳出去的時候,姬樵早已啟程往邯鄲去了。
「秦國竟要收編賑濟這些災民!」
饒是趙姝從不關心國事,列國數百年對流民的慣例,她總不會沒聽過。
本以為免不了又要見屍橫遍野,現下聽了這位的布局,她心中當即有種如釋重負的鬆快。
她自幼嗜醫,本就不願多涉戰場。
她眼中映著星輝,剛要說兩句稱頌的客套話,猛然想著此事機密,遂朝水中縮了縮脖子,訕笑了下:「外祖先前還偷遣人來接我,你、你…何必告訴我這個。」
雖然瞧不見人,他卻能從她前後兩句陡轉的語氣里聽出她的話外音來。
嬴無疾勾了下唇,毫不遲疑地就給了答覆:「我確實在咸陽養了另一個『公子殊』,不過……未必有用他的時候。」
是未必,不是一定。
趙姝心中一哽,才要深想,就聽他背著身繼續說了下去。
「許多事你或是不耐煩聽,我只說個大概。」他垂眸撫過劍柄上玉石,側臉俊秀,卻讓湯泉里的人連忙又伏低了些身子,「我與祖父議定,便是先借周王之勢,以二十八萬精銳圍流民至絕境,迫其人入秦。再以不敬天子之名,突襲擊殺趙王后五萬私兵。若是兩場戰事皆無太大紕漏,約莫七月流火之際,你大舅父姬樵,也就該領著數萬人攜冊封而至,到時,邯鄲南郊,就該是周秦對峙。」
他只說了前半段,一番話無一字囉嗦,而趙姝聽了這走一步要算三步的籌謀,還想著方才他說的『未必用那替身』。
她一顆心七上八下,驚得後背額角微汗,她不解地想要再問他何必要將這些悉數告知,話到嘴邊,到底也不是蠢到無可救藥的。
她不敢去望他撫劍的姿勢,只小心地接了一句:「我舅父攜冊封入趙嗎,什麼冊封?」
『鏘』得一聲,寒芒泛著冷月,嬴無疾複述著自己早在心中推演了八百遍的前半篇局,不免有些百無聊賴地拔劍來回了數次,又是一記『鏘』的收劍聲,他淡聲耐心道:「等流民散了,姜齊王后的私兵敗了,民心也聚得差不多時,天子將昭告天下,廢趙戩另立公子殊。」
言盡於此,往後的事,便不好再說下去。
趙姝被這些山呼海嘯一樣的秘辛震住,牽涉太多,她腦子裡一團漿糊。
突然一卷布包拋了過來,嬴無疾起身倒依舊守禮地背對著她:「乾淨的衣衫,泡太久也傷身。」
布包不偏不倚,恰好丟在她左手邊三寸,趙姝『嗯』了聲,打開布包後,卻對著裡頭悉心疊好的全套絹衫愣了下。
布料質地極上乘舒適,又是偏武服的式樣,連尺寸都剛好……
莫不是在她出逃的時候,就已經備好的?
纏束胸的時候,觸手倒不是絹,而是她往常更慣用的另一種織法更細膩的上等布料,一時間不知是想著了什麼,面色倏爾一紅。
她才系好了外衫衣帶,一回頭,就見男人不知何時轉了過來,只是側著身子望天。
聽著動靜,他行至她身前,垂眸望她,熟稔的檀木氣息入鼻,她不由自主得瑟縮了下,眉梢緊了又舒展,腦子裡那一團漿糊終於稍稍清晰了些,遂立穩了身子,索性問出了癥結:
「立了我之後,何人主掌趙國,秦是不是要與周……」
「不會開戰。」他言簡意賅,語調里添了分不耐,朝她又近了半步。
嬴無疾是覺著托出的籌碼夠多了,山嵐薰人星河壯闊,他不想再多說國事。
他進半步,她退一步。
不說話的時候,他眉眼中總有股子鬱氣,兼之常年習劍又有些武人的威壓,方才查勘地形,恰好遇著外圍一小股義軍暗哨,他的劍,亦見了血。
二人身量差得多,離著近了,趙姝若不抬頭時,便只能直視他玄色武服的胸口處暗紋,她旋即就要想起同這人陰差陽錯的兩回情事。
即便是昨夜,到了後來藥性消減,她想阻他稍停時,自覺只如江河決堤時的一葉孤舟,根本無力主宰。
所幸的是,到她實在力竭不適時,他竟破天荒得萬般溫柔,不停地替她拭淚,還吃錯藥般說了許多哄慰的話。
趙姝自是沒有忘記這後半段,此刻想起來,一顆心油烹一樣慌亂,又是警惕這人要拿她做了秦周相爭的靶子,一面又羞怯面熱,恨不能永世不見此人才好。
「你說王姬原本與你取字長樂為封。」
嬴無疾忽然問了這一句,也非是求證的口氣,趙姝還陷在周秦爭奪的惶恐里,聽他突然這麼扯開來閒話了一句,她心中鬆懈,只隨意點了點頭。
她面上不顯,想著的卻是,這二國相爭,如若兄長定要領著舊晉勢力也來蹚渾水,也不知,她到時能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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