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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一步算十步,是他這幾年早已刻入骨髓的慣例。
今夜等來了周人動向,局中各子皆以到齊,他儘自己所能,慎之又慎地布排好各子位置,此刻,繁星耀目夜色沁人,他立在帳邊,莫名竟有一瞬的無所適從。
空茫不過彈指,很快,他失笑著垂首撫了下劍柄,暗嗤方才那一瞬的無用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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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主帳外頭時,蒙離、章柏二人從僻靜處快步過來。
他們是來辭行的。
二人皆早已知他此番布排,是章柏堅持要過來,他知長兄同成戊守著咸陽,羋氏應是翻不出天去,但始終還是顧忌老謀深算的羋甸,覺著不該將他二人一併刻意調離。
嬴無疾瞧著他,只說了一句:「周人進不了邯鄲的,屆時你在暗中助我。」
這一件,他怕章柏沉不住氣,並未提早說。
一旁的蒙離本是被章柏強拖來的,早在咸陽時,他們就在別館密室里商定了一切可能,他與章柏互補,便說定一處行事。
索性也被章柏拖來了,臨行前,蒙離忽然丟下句:「王孫,容老臣多嘴,質子殊如今尚年幼,可將來,是個變數,未必真的好控制。」
蒙離的意思很清楚,他們早已在一處別莊藏了個體貌身形與趙姝酷肖的人,餵了毒,也悉心馴養了許久,屆時只需一層最簡單的易容,就可輕鬆替換了質子殊。
待他二人走遠,嬴無疾在漆黑一片的主帳外稍立了片刻後,而後,悄無聲息地推帳而入。
一入帳,他便詫異地瞧見她縮在遠離軒窗外火光的一處角落裡。
他立時吹了火摺子去燃燈,才點了一盞,就聽角落裡那人,用啞的不成調的嗓音說了聲:「你、出去。」
不甚清晰,卻能明顯覺出說話人的敵意。
一夜裡兩次被她排斥,他翻針藥的手頓住,眼眸不自覺得閃過一絲狠戾。
蒙離的話在耳邊再起,他想起他們尋來的那個替身少年,他不僅見過,還親手溫柔地餵那人服毒,囑他只要聽話,便會有享不盡的富貴。
他在藥箱裡翻出針砭,手上不停地去火上燙針。
心中的理智卻似流水不停陳述。
她若死於寒毒,他即刻用冰車,三日內送抵洛邑,陳述趙王罪狀,再說動姬樵,秘不發喪,仍照原樣,擁立替身入趙。
不對,周人更可能警惕,不用替身,毀了一切籌謀。
他該立刻毀了她的屍首,直接接了替身來,一切照舊,屆時寒毒一事,還可添一層要挾趙戩的把柄。
兩種排布左右互搏,他一面仍由理智悉心辨析二者利弊,一面沒有絲毫停頓,瞧見桌上青竹藥桶,攜了燙好的銀針,快步就朝角落行去。
蹲下身的那一刻,一念遲疑,握著竹筒的手朝身側縮了些回去。
他沒有說話,她就蜷身在他擋住的陰影里。
一聲極低的泣音溢出,趙姝以為他是發覺了,難堪極了,她突然兇惡抬頭,紅著眼同他對視,語調斷續含悲:「你還要、看到什麼時候!」
燭火搖了搖,映得他一張臉妖冶糜麗,或是光線的關係,莫名的竟使男人放大了五官的臉上,顯出些蒼白來。
他盯著她瞧得出神,目中是未及收回的冰寒算計,饒是趙姝被媚.藥折騰得幾近崩潰,甫一撞進這等打量神色里,也禁不住駭然。
她微張著嘴,無力掩飾心底的震詫懼意。
黛眉可憐得蹙起,圓圓的杏眸里含了水色,眼尾忍得殷紅。
「先吃藥。」嬴無疾立刻偏開眼,他不由分說地就要去倒藥,連盛水的杯盞都不知何時已放在地上,「還需要什麼,我去備。」
解寒毒的救命藥金貴,趙姝喘息著,想也沒想,歪了身一手就按過去。
素手滾燙,柔膩掌心下,是男人手背上浮凸粗硬關節。
趁他愣神之際,趙姝想要抽手奪過青竹筒。
卻被他避開收了,他急切覆手去她額上:「不是寒毒,可有解法?我去請軍醫。」
趙姝自不會要軍醫來看,她早就替自己察驗過了,這藥並不傷血脈臟腑。她想要忍一忍就過去,可面前的男人卻如催命符一般,就是不走。
「走開!」她揮手去推,根本無暇編什麼病理,勉力起身,想著去喝些冷茶,或許會稍微起些作用的。
然而才在他眼皮子底下行的兩步,熱意陡然數倍作亂起來,她身子一軟,離著几案不知多遠,就朝一側跌了下去。
嬴無疾原本還在糾結,暗恨這人不識好歹,也太理不清情勢,見前頭人影一晃時,他跨步上前,還是將人好生接住。
知她醫理非虛,他只以為這人發了瘋,被逮了回來,還要同他徹底撕破臉皮了,便剛想要開口說兩句責問的重話。
腰後忽然被一雙手扣了,竟見她整個人順勢倒在他身上,腦袋死死地埋在他胸前。
溫香軟玉里,嬴無疾徹底怔住。
他實在是疑惑了,這人今夜在想什麼。
然而,這重疑惑,不過持續了一瞬就被徹底打破。
就見懷中人身子發顫,借他衣衫死死捂住的一個腦袋,好似在發著似哭似喘的聲調,再一細察,就能覺出,她滾燙的小臉,像是要一寸寸擠進他心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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