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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姝過去的時候,就看到老掌事親自提著一大籃子苜宿草,在那兒最後與幾個侍從做著交代。
采秠這一回也跟著去了,跑前跑後的,滿院子就只聽他同李掌事聒噪親熱,那些侍從倒是安靜,都在忙著做最後的查驗。
李掌事見了趙姝,老臉上皺紋笑開了花,把先前斥責奴僕的勁兒收的是無影無蹤,他快步過來,當著趙姝的面將一籃子苜宿草放進前頭那輛寬闊素雅的車內,低聲湊到她跟前笑著解釋:「貴人見諒啊,這一回王孫入終南是為父祖祈福的,小人挑揀擇備了一夜行禮,也只敢多帶這一車的,終南苦寒,貴人千萬擔待莫怪啊。」
嬴無疾跨馬過來時,就瞧見原本的車架後,又多了一輛,而趙姝正抱著兔子溫聲絮絮地同李元虛客氣說話,他蹙眉冷笑了記,只同采秠說了聲:「走吧。」倒是沒有叫人撤去多餘的衣箱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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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李掌事所謂的苦寒之處,趙姝才發現,這其實只是終南山離著咸陽最近的一處山谷,衡原君在谷中修了所殿宇,南殿正宮常年供奉四方神君,而依山勢後延的內宮則精巧富麗。
遠處是通向咸陽的灞水支流,立在闔宮最高處的觀星台,便能瞧見谷北一方煙波浩渺的大湖,山中白雲回望,青藹浮動,萬壑群山里,偶能得見一兩處聳入九霄般的陡峭山峰。
到的時候,才是申時不足,日頭晴朗融暖,這一處谷中似是較外頭偏濕暖些,滿殿遍栽的梅樹尚未零落,被春風一拂時,場面直若仙境。
她被安排在置了地龍連了熱泉的一間暖閣,屋內銅鏡紋飾清麗繁複,雕梁畫彩的,甚至還有滿箱滿奩的華服釵環,她猜度著應是從前哪個寵妃所住,就是東西都舊了落了灰,像是許多年無人來過了。
同兩個侍從安靜地忙活了一個時辰,一直到晚膳時分,他兩個『啊啊』比劃著名要引她去見主君時,不論趙姝怎麼問,兩人皆只用肢體動作溫馴回答,只始終沒有說一個字。
反覆幾次後,她忽然睜大眼睛,猶豫道:「你、你們是不是,不能說話?」
其中一個侍女歉意地看向她,指了指自己空洞無舌的嘴,而後同身側宦官一併跪了下去。
趙姝扶了他兩個起身,抱起兔子就當先出去,心中悶悶的,及至她一路穿廊曲巷地到了主苑時,她特意同見到的另外幾名侍從交談,卻無一例外地發現,他們竟都被生生割了舌頭。
後背隱隱起了層密汗,更多的卻是憤怒,她暗想惡人果然就是惡人,就是生得再好看,也改不去骨子裡的殘忍麻木。
是以用晚膳時,她抱著兔子只面色冷淡地坐在離男人頗遠的位子。嬴無疾問她邯鄲王廷的事,她也只寥寥幾個字就答了,一面餵著兔子,小臉上是明顯的冷對。
「你也算掌過太子印的,真就連軍中諸將都不熟悉……」
其實二月邯鄲內亂,正好就給了秦人的探子安插的機會,他問的這些其實早就已經查明了,只是想著攻楚的布兵,隨口同她撿兩句話說。
這半句未完,嬴無疾忽然放了銅箸,揚眉轉了聲調:「怎麼一臉不快,是行宮有人慢怠?」
趙姝難得尖酸揶他:「王孫將那些人都拔了舌頭,同我一介將死的質子說這有的沒的閒話,何必還叫人都迴避,太也小心,不嫌活的累。」
「既知是趙人質子,就不許你死在咸陽!」嬴無疾突然伸手一把將她連人帶兔子得扯過來,到了跟前時,又一下甩開。
桌案上一盞湯羹翻了,潑在兔子背毛同少女衣袖間,見身前兩隻俱是睜大眼狼狽驚駭地瞧著自己,嬴無疾意識到失態,默默捋了把兔子背上湯水,甩袖立起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她第一句話的意思來。
想明白後,他無奈嗤笑,忽而彎腰,俊臉放大在她面前,趁著對方愣神之際,男人朝她頰側故意揉搓了兩下,將滿手湯水黏了上去,而後他朝她耳後吹拂熱氣,如惡鬼低語:
「命賤之人即如螻蟻,亂世尤然,這句話你從前也說過,難道忘了麼。
不過這事,還真不是本君下令的,我還不至有閒空管那陰損瑣碎的雜事。早上我見你同李雲虛相談甚歡,你不知道麼,除了成戊平日馴養的死士,府上一切用人,都是歸李翁管的。」
說吧,對上她訝然錯愕的杏眸,他有些不捨得手上觸感,便又惡劣地將那些湯水抹去對方耳垂頸項,粗糲指腹撫上菱唇,一面緩緩補充:「李翁確實堪用,就是連本君都覺著太過謹慎,你若是被他挑中,或許李翁憐你良善赤誠,會親自用燒紅的利剪絞了你的舌頭,叫你受最少的苦。」
知道嬴無疾不至於為這事騙她,趙姝簡直似被當頭棒喝了一般,突然就覺著前些日子還吃得津津有味的那缸酸醬瓜有些反胃起來。
要不是今日莽撞地問出來,她是做夢都不敢去想,那麼謹慎謙恭鬢角染霜,自入府後一直對她和戚英多有顧念的李掌事,背地裡的手段竟這般叫人生畏。
她顫著口想回敬些什麼,卻只是微啟了檀口,思量後怕般得用小舌抵了抵上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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