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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間狠狠一聳,嬴無疾收斂心神,頷首先問他:「下月攻楚的事宜可同羋嫣商議妥當了?」
得對方正色回應後,他又說:「你知道本君手裡的虎符尚未握熱,此戰要緊,卻得由昌明宮的來出面祖父才會首肯,他太過多疑,往後一月里,本君會暫避終南,將軍中得力堪用全數派出去,還有,融弟不許他不去,給他個監軍的名分,讓章茂盯著。對了,讓廉小將也同去。」
事關重大,成戊剛想立軍令狀叫他安心,卻聽嬴無疾又說:「只是攻楚國西陲,山川形勢也摸透了,這次你不必隨軍。」他翻身上馬最後補道:「小戊,你親自帶足人到燕國去一趟,不惜代價,要麼再尋一份解藥,要麼……直接將那妖道捉回咸陽。」
成戊暗挑眉峰,什麼也沒問,拱手稱是。刻意揚起的聲調叫馬上人側目,他忽然就是想頂他一句,故意俏皮地對跨馬之人道:「君上不用的藥原是要扔了的,臣想著王孫或許有用,都叫宮中醫官好生收了。人各有命,若是當真堪用,也夠撐個數月半載的,王孫可切莫辜負浪費了。」
這話意有所指,簡直是不敬了。
可嬴無疾只是眯了下眸乜了成戊一眼,說了聲「知道了」。他無暇與他扯皮,揚鞭一騎絕塵地就入了昌明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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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三刻後,當他揣著衡原君常服的丸藥再次跨進蘭台西苑時,就瞧見趙姝正端著個碗坐在鞦韆旁的石凳上,腳邊是那隻多日不見的大野兔。
她應是在吃早膳,似乎是碗面片野菜湯,那隻兔子顯然比她吃得快的多,她才吃得沒幾口,就從籃子裡撥了兩回草給它。
采秠在清理桂花,一邊囑咐采嵩燙儲酒的瓮一定要小心。
可采嵩明顯是對那隻肥兔子更感興趣些,一面催著趙姝多講些養兔子的事,見采秠轉頭時,還總想偷偷去揪大野兔雜著白毛的灰色長耳。
「啊啊啊要死啊,你這爪子還能燙乾淨瓮嘛!」采秠回頭逮住他,就是一頓臭罵,「吃喝數你最多,幹活啥啥不行,仔細把兔毛弄進去!采嵩,你小子能不能靠點譜啊!」
趙姝在一旁瞧他兩個實在有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她放下湯碗,頗費勁地將兔子抱到腿上,她低頭吧唧親了口兔頭,這一回卻是笑著幫采秠說話:「釀酒很難的,你手上沾了兔毛,明年可就沒桂花酒喝了。」
采嵩依言去冷水裡隨意淨了淨手,一雙眼仍盯著那隻不停大嚼動的兔*七*七*整*理子,十二歲的少年學兔子砸吧兩下嘴,好奇道:「它怎麼從早吃到晚呢,這麼吃,會不會吃死呀,我兒時老家饑荒,好多人餓的沒吃食,阿爺就去攫觀音土和草杆樹皮攪碎混成泥吃,好些人貪吃,就給生生撐死,死的時候那一個個臉都像個冬瓜腫著,貴人你是沒見過,還有那些人的肚子……」
趙姝聽不得這些,人餓到浮腫而死常要數月半載,是以即便是在戰場上,她也從未見過這等詭異慘況。可她又不好打斷采嵩,好不容易高興了些,此刻就只撫著兔頭垂首聽著。
采秠尚算機靈些,見他越說越不像話,便佯作暴跳怒起,掬起一捧桂花干就朝他兜頭揚去:「你個臭小子,口水都噴我酒罈里了,往常怎麼沒見你那麼能說,去去,滾一邊重新坐水來燙!」
三人一兔,日陽影綽,嬴無疾在一旁安靜地看了許久,到那兩個開始推搡笑鬧之際,他終於看不下去,沉著臉跨進了那扇海棠門洞去。
他都未及換衣,仍是方才那件半邊泥污的袍子。
遣走了采秠采嵩,嬴無疾從衣袖中摸出個二指粗的泛青竹筒,面無表情地遞到她跟前,並將上回在岩洞裡,如何誤打誤撞地用這藥救過她一回的細節都說了個詳盡。
趙姝原還猜測著不知他是用什麼法子救的自己,此刻接過竹筒,她自知身子要不行了,也不掩飾,抱著兔子又坐回石凳,一面聽嬴無疾講時,一面就急迫地從竹筒里小心倒了一粒出來。
十餘年來每隔三月她都要吃一回藥,對著掌心一粒赤褐丸藥,她神色緊張地細嗅了許久。
「氣味顏色雖相類,只是成分絕不一樣,或許……是同銀針刺穴之法一種原理。」她將那藥又倒了回去,搖頭間掩下失望仰首苦笑:「還是多勞你費心了,不過,我體內寒毒,天下間怕是國師季越先生才可能解的,先生十幾年來都在研藥。」
嬴無疾想告訴她,其實那妖道早留了解藥,不過是未曾給她罷了。
話到嘴邊,他又想到不好解釋自己的知情,只得肅目沉聲問她:「銀針刺穴或是用這替代的丸藥,最多……能延命多久?」
趙姝想了想義兄從前的告誡,不甚有把握地答:「若要硬撐時,至多三季絕無法超過十個月。」
這麼說出來後,她才不得不面對——原來不管采秠的桂花釀到頭能不能成,邯鄲若再不來送藥,她應是,根本活不到明年。
捋了捋兔耳,她心口酸苦恐懼,也不知怎麼的,順嘴就低聲問了句:「王孫國事繁忙,總問我這病症作甚,難不成還要設法,為我這等無用質奴去邯鄲尋藥不成。」
她聲調低柔空寂,又似認命無畏,又似不甘傷懷,因著說話聲太輕了,那若有若無得暗嗔便要隨春陽微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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