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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打著把黛紫色的油紙傘,傘的邊沿微抬起,露出長明殿何大人焦愁的面容。
「小王爺,陛下猝然昏厥過去,到這個時辰還未醒轉。」
茲事體大,裴出岫當以龍體為重。她回屋取了藥箱,又令天叄隨後獨自離去。
進宮的馬車行得迅疾,風雨聲始終未歇,裴出岫攏了眉頭問何青雲,「陛下長久以來龍體無恙,怎會猝然昏厥?」
「陛下的性子小王爺是知曉的,非得是熬不住了才肯請院使來看。前些日子便常嘆力倦神乏,夜裡服了養心安神的湯藥,揮退了寢殿裡的宮侍,若不是寢殿外的侍衛聽見動靜不對,還不曉得……」
何青雲臉色沉在暗影里,渾身仍發著顫,「御醫院的院使瞧不出病症,只道是心力不交、亢火焚宮。」
「何大人莫急,陛下自得天佑。」
裴出岫其實也攥著心,此事是她始料未及,掌心裡儘是冷汗,「鳳祥宮怕是也得了消息。」
吉凶未卜,一切仍有變數。
第33章
搖曳宮燈抵不住驟雨狂風, 宮闈甬道暗得黝黑一團。
何青雲張著傘替她遮擋,裴出岫垂眸盯著足下,她行得不疾卻令身旁的人跟得費力。
長明殿外圍了好些禁軍,齊整地挎刀披甲, 銅色盔甲被雨水颳得鋥亮。
風雨淒迷, 裴出岫脊背陡然生寒, 「何大人……」
何青雲也蒼白了面色, 低低地沖她搖了頭,將手中紙傘移與她,快步走向禁軍首領。
黛紫傘面蒙了眼,裴出岫聽得何青雲同那首領焦急地低語。
「裴大夫得陛下准允, 可於宮內行走, 如何進不得?」
「鳳後有令,任何人今夜不得出入長明殿,違令者一律懲處不赦。」
……
她在長明殿外執著傘,一動不動立得筆直,足邊漸漸凝了低洼。
岐王府偏遠,即便姑母得了消息也救不了急火, 頤德殿那位年邁虛弱,更是驚動不得。
鳳後親自把持著, 眼下竟是奈何不得。
有宮輿趁夜而至,軲轆聲響在甬道內如石破天驚。經過裴出岫所立之處, 水窪飛濺濕透她的衣擺。
二皇女鳳煊當著禁軍, 堂而皇之地入了宮殿。
何青雲眼睜睜地望著, 內殿竟敞了門, 不多時她的身子沒入眼帘。
裴出岫行至她身旁,抬起傘遮了她頭頂風雨, 「且再緩緩。」
九年前的那一夜,也是大雨滂沱。師傅緊握著她的手,卻怎麼也暖不過來。
母王去了,夜半睡夢裡,無驚無痛。
戚夫侍哭得幾度昏過去,若初還小,攥著他父君的手,懵懂地替他抹著淚。
她母王一生戎馬,傷勢不重卻引致心疾,仿若泰山遽然傾倒,於安平王府是覆滅般的打擊。
幸而父君喪儀她晝夜不舍地映在眼裡,循著規矩守靈出殮,面色熬得比縞素蒼白,卻落不出眼淚來。
在郢城時,她是安澤小王爺裴未央。一夕之間,她成了偌大王府的指望,是以容不得她軟弱。
做平民醫女固然快意,可骨血里一如既往得恪守忠義。
一夜的雨落得酣暢,待得雲舒,天際已微微露白。
內殿的門「吱呀」地一聲推開了,宮侍肅著臉色疾步奔下玉階,「陛下傳何大人覲見。」
~
何青雲進到內殿後不久,殿外的禁軍得了御令陸陸續續地撤到三重宮外。
裴出岫是頭一回進到長明殿最深處的寢房,鳳後靜靜守在龍榻旁,眼下一片青色憔悴。
他身後立著二皇女鳳煊,趁夜而來卻穿戴得盛重,一雙幽邃的眼眸始終緊緊地盯著她。
檀木屏風上雕著龍鳳,屏風外有御醫院的院使、醫正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龍榻上的昭帝面色倒是平和,仿若沉沉眠了一覺,只是開口時聲音有些虛浮。
她低聲喚道,「央兒,過來。」
裴出岫鳳眸微動,飛快地低下頭,沉默著行至龍榻邊,跪拜行禮。
寢殿窒熱,她在殿外侯了許久,身上濕淋淋的,掌心亦是冰涼。
何青雲遞上手爐,她道了聲謝後攏在掌心,待暖過了指頭,方上前替昭帝診脈。
尺脈略旺,心力卻竭弱得古怪,偏生上焦亢盛……
裴出岫又請昭帝張口,舌見絳紅。
看來昨夜的昏厥非是偶然,若長此以往,恐熬得心血不足、龍體虛空。
她的母王當年便是如此折殞的。
裴出岫垂下的手暗暗攥緊,望著昭帝濁乏卻不失銳利的眼眸,輕聲開口問道,「陛下近來可有咽干口燥、腰膝酸軟之症?」
得了肯定的應答,她凝色淡淡道,「此乃元陰不足致以心火內熾、肝火上炎,當滋陰祛熱、淸散肝火。」
「一派胡言!」
鳳後冷笑一聲,惱怒駁道,「陛下得院使囑咐,近年來已是節制。你不過一個民間醫女,也敢在長明殿妄作言斷。」
他轉而跪在昭帝面前,斂眸沉聲道,「薛院使已為陛下開了治陽毒的升麻湯,請陛下治裴出岫詭辭欺君之罪。」
寢殿內一時靜得出奇,御醫院眾醫使恨不能埋進磚瓦里,竟無一人上前請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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