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頁
也不管小人魚聽不聽得懂,江少卿手上的動作始終沒停下。
桌面上的二十四個菜輪番餵入口中,每一次都不重樣,江少卿依照習慣再次伸進菜盤子裡。
夾空了。
茶杯中有水波輕輕盪開,逐漸顯露出一個黑色的倒影,等水波歸於平靜,影子的動作也漸漸清晰,他拿筷的手選在半空,眉峰皺起,像是在思考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江少卿愣了足足半天才反應過來。
離他最近的十二盤菜,全沒了!
乾乾淨淨,被吃得一點不剩!
而消滅它們的人,不,人魚……江少卿半眯起眼,目光在兩條懵懂的小人魚肚皮上流連。
入嘴的食物去哪裡了?
兩條小人魚撲閃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完全沒有橫掃飯的不自在。小二甚至嘗試自行拿筷夾菜,只可惜稚嫩的手無法做精細動作,筷子一下子從他手中滑落敲打在陶瓷盤上,發出一聲脆響。
霎時間,江少卿腦中划過一道亮光,某些被忽略的細節串聯在一起。
「飯量比常人稍大一些。」
「放心,等你們從鯉州平安回來,准能見著兩條白白胖胖,肚兒溜圓的小人魚。」
「江大人用膳快嗎?」
「尚可。」
「那就好。」
回憶起先前種種怪異的對話和舉動,所以,是這個意思?!
江少卿後知後覺,總算品出他那出嫁不到兩年投入敵營叛變的好弟弟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是為哪般!
遠在陳宅的夫夫倆雙雙打了個噴嚏。
「快給王爺、王君備件衣裳。」
雨滴點綴青石板上斑駁的光影,踩在陽光散去的尾巴上,緩緩落下。
魏游和江盛謝過邱氏的好意,邱氏命人將窗關上:「六月的天多變,一會兒晴一會兒雨,好多人著了老天爺的道,這些天醫館裡的大夫一天到晚見不著人,實在難請,若不是王爺伸以援手,家主不知何時能醒來。」
陳家作為八大家族之一,請一個大夫輕而易舉,魏游諳知邱氏在試探,卻依舊順著她的意思下:「理當如此,若非替本王隱瞞,陳富不至於傷得這麼重。」
「王爺既然信得過陳某,陳某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陳富躺在錦繡被褥當中,富態的臉一去不復返,臉龐消瘦慘白,單薄被褥下藏不住打滿石膏的腿腳,嘴裡每蹦出一個字眉頭便繃緊一下。
四肢全斷了。
陳富渾身血腥的模樣歷歷在目,魏游當初除了憤怒外,心中對他的骨氣萬分佩服。
苦澀的藥汁味在密閉的空間內散開,江盛忍不住皺起眉頭,陳富卻就著邱氏的手面不改色一口口喝完,仿佛察覺不到有多苦。
魏游問:「大夫怎麼說?」
一旁的邱氏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掉:「怕是半年無法跟船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陳富是差點沒了半條命。
陳富略有些尷尬,自家夫人這話有種控訴的意味,他怕魏游聽了不高興,忙說:「養養就好……」
魏游未讓他說完:「你好好修養,大夫和藥材的事情請放心,自會有人去辦。」
陳家夫婦忙謝過魏游。
等陳富抬眸,發現魏游冷淡的臉鐫刻上難得一見的鄭重,他微怔,卻聽魏游道:「你且等著,來年開春北上,本王保證小陳家來往船隻必當暢通無阻。」
話音如千斤錘炸在耳畔,久久難以回神,一股涼風衝進敞開的大門口灌入薄衾,等陳富終於呼出一口熱氣,案几上的茶早已涼透。
邱氏關門回來。
手背探他額頭:「趕緊躺下吧,還燒著呢。」
見沒人回應,邱氏紅腫的眼眶再次蓄滿水珠,忍了多日的話匣子終於決了堤:「人都走了,別看了。」
「你說你非趟這趟渾水作甚,做生意便做生意,數著錢看他們斗不好嗎?與你有何干係?皇親國戚哪一個是我們能得罪的,你倒好,沒個實力非要去皇子皇孫那摻一腳,就你那身板你不倒霉誰倒霉。」
「好好的一個陳家,被你鬧得分了家。分家了還不消停,又跑去和瑞安王胡鬧,差點丟了命,你說你怎的不為我們母子倆考慮考慮,庚兒才多大啊……你要是去了,讓我們母子倆該怎麼辦……」
面對夫人的哭訴,陳富心裡也不是滋味,他想把人緊緊摟進懷裡,可手卻一點兒也抬不起來。
邱氏越哭越凶,像是要把所有積蓄在胸口的委屈宣洩個夠。
陳富糾結許久,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你當我想?王爺雖未提海寇張有光的事,但我猜想,他已經查到了八族與他有往來的線索。」
「你說什麼!」
措不及防扔下的炸彈把邱氏炸懵了。她慌慌張張環顧四周,確認門窗緊閉,室內無人才松下一口氣,又望向陳富,錯愕難掩。
「你這話什麼意思?」
邱氏臉色煞白,唇瓣輕微顫抖,可陳富明白她懂了。
小陳家,不是陳家,王爺最後一句話不單純是對他的承諾,也是明晃晃的提醒。
「夫人,我又何嘗不是為陳家考慮?張有光的事兒事關重大,現在不是王爺不會罷休,而是朝廷不罷休。水火不相容,官匪不同路,儘管張有光……哎,日後追查起來,不知會有何結果。往好了想,咱陳家與張有光牽扯不深,頂多判個抄家,但若上面執意拿我們殺雞儆猴,怕是要流放為奴為婢。王爺若有良心,念著我的苦勞也會網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