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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他是如何控制水流送鱗片到他跟前。
比如他入海和誰打架沾滿一身鮮血。
比如七天之內他的肚子是如何從一個扁平的小丘吹成即將破碎的皮球。
……
但他無暇顧及這些。
日上三竿, 江盛連續陣痛三個時辰,姿勢翻來覆去幾百遍,可肚子裡的小子死活不肯出來。
更糟糕的是,江盛已經快沒有力氣了。
缺水、缺食物、缺穩婆,什麼都沒準備, 什麼都缺。
茫茫大海之中,只有孤零零的一個海蝕洞,魏游什麼都做不了,除了為水池裡一點點加水,只能守在江盛干著急。
江盛耷拉著眼皮, 一陣陣抽痛令他全身無力,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有力氣擠出一句話:「給我吧,這幾天在海里我天天吃生魚, 不礙事。」
失血過多的臉色難看至極,魏游心疼不已,又擔心吃生魚喝海水容易進寄生蟲,一直猶豫要不要餵他,聽江盛主動提及,猶豫片刻還是撿起遠處被江盛拍死的魚。
魏游扶起他的上半身,調整位置,將肩膀作為支撐點:「委屈你了。」
既是指吃生魚。
又是指江盛差點獨自生產的事情。
三條魚下肚,江盛恢復幾分力氣,讓魏游放開他,背對自己。魏游的注視會讓江盛無法專注,更何況他也不願意魏游看到自己一塌糊塗的樣子。
「有任何不對叫我,我一直在。」
魏游親了親他的發旋,又拉起江盛的手。
小手冰冰涼涼,因為疼痛而發顫,連回握的力氣也沒有。
魏游替他梳理鬢角凌亂汗濘的髮絲,柔聲道:「別害怕,我會一直陪著你。」
話音中莫名帶有一種安撫人心的魔力,讓人聽了平靜下來。
江盛未來得及說什麼,肚子又開始抽痛,他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雙手,深吸一口氣,集中注意力專心應對。
一個時辰轉瞬即逝。
忽然,魏游的手被用力的一拽。
猝不及防下牽扯尚未好全的傷口,魏游手臂青筋凸起,但他沒有鬆手。
他的這點疼痛,不及江盛承受的萬分之一。
一次用力過後,大概過了幾分鐘,相握的手再次收緊,緊接著身後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吟,魏游顧不得事先承諾,紅著眼轉過身。
卻見江盛早已在等他,眼眶閃著晶瑩,仰著沉重的腦袋一眨不眨盯著他。長時間的生產讓他筋疲力盡,看上去下一秒就會暈死過去。
「魏游……」
見魏游轉過身,那沁在眼眶許久的再也忍不住,跟不要錢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好疼啊。」
魏游心裡一咯噔,各種不好的預想在腦海中輪番過了一遍,就聽江盛抽噎說著:「但我生了兩條!」
話中帶著無與倫比的自豪感。
魏游:「……」
魏游心中五味雜陳,看著江盛沒有一絲血氣的小臉,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最終,他沒有多說,只是小心翼翼地將江盛攬入懷中,宛若對待一個珍貴的易碎品。
「辛苦你了,我們家小魚真棒。」
明明是分享喜悅,希望魏游能輕鬆一點,但好像適得其反,不會安慰人的江盛一臉無措,手都不知道該怎麼放。擁抱他的人身體在輕微發抖,即便遲鈍如江盛,也能從魏游身上清楚感受到一種名叫劫後餘生的後怕。
寬闊的肩膀總能在關鍵時候撐起江盛頭頂的一片天。
但都是血肉之軀,誰都有脆弱的時候,更何況江盛比誰都明白魏游的心疼。他慢慢把腦袋擱在魏游的肩頭,頭輕輕蹭了兩下,試圖安慰:「魏游,你別怕,我已經不疼了。」
不料魏游的手臂又緊了幾分。
怎麼會不疼呢?
四個時辰,八個小時。
沒有乾淨的環境,沒有舒適的病床,沒有止疼的藥劑,沒有托底的穩婆,什麼都沒有,全憑江盛一個人努力。
甚至一開始,如果他沒有打定主意出海來尋這條傻魚,江盛壓根就沒想過來找他,甚至打算躲起來一聲不響地一個人生!
魏遊說來就氣啊,恨不得……恨不得……
但他捨不得,他怎麼捨得。
多傻一條魚。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傻這麼令人心疼的魚。
八個小時,魏游的神經就沒有鬆弛過,他根本無法想像,如果江盛出事他該怎麼辦。
海蝕洞裡安安靜靜,沒有任何喧鬧,唯有細膩的海風見證了世界的一角。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才再次響起:「別再嚇我。」
春末夏初的午後溫度適宜,有種促人平靜的閒適感。魏遊說完後不見人回答,偏頭看去才發現人已經累的睡著了。
呼吸均勻,心跳平穩。
魏游懸空的心徹底回落。
水池被鮮血暈染成紅色,總能讓魏游回憶起江盛痛苦的模樣。他輕輕抱起熟睡的江盛,輕柔清洗魚尾的血污,又脫去還算乾淨的外衫替他擦拭乾淨。
江盛太累了,一直沒有醒來。
等將江盛放置在乾淨的地方後,魏游挽起褲腳,準備去撈被遺忘許久的「兩條崽」。
在被污染的水中待太久容易窒息,魏游必須得抓緊時間。
生產的畫面魏游沒有親眼見到,但既然江盛用的是「條」,他也沒有聽見屬於嬰兒的哭聲,魏游已經做好了孩子是非人類的心理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