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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三下意識點頭,想起她背朝自己,看不到,於是從一旁拽了個小墩,坐在她斜角上,趁她抬眼看過來,忙再點點頭做回應。
他伸手比劃了下,口不能言,只好藉由眼神表達自己的關心之切。
秦巧輕笑地搖搖頭:「氣?初瞧著料子損毀是有些氣的。後來想通,也就不在意了。就是有些...」
她思索了下,嘴角微微下訥:「有些遺憾呢。」
大約是沒人聽耳隨附和的人,外邊的阮氏終於歇嘴。
秦巧側個身子,手心托著被烘得發燙的臉頰,頗有些負氣:「我織布的手藝還是不錯的。那一匹葛布若是拿去賣,定比鄭水仙的價高!她就是嫉妒我!」
崔三忙不迭點頭,指向秦巧的手指,扮出一副織娘在織機上的姿勢,前後倒仰,最後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往秦巧的眼前一杵——你就是最棒的織娘!!
秦巧看他似個不倒翁,噗嗤笑出聲,一揮手拍開他的右手,很是謙虛:「我可算不上頂厲害的織娘。」
不過這麼一打岔,方才略微愁緒的氣氛終於淡去。
笑過,秦巧接他遞送來的熟水盞潤潤嗓子,神思一瞬回憶起來,「那時初到大同府,原是打算將我安置在後院做女娘們的使喚呢。」
可巧那一日織坊的管事來報帳,說是坊里新接了活單,做粗活的人手有些不夠。
她便臨路轉門頭,進織坊成了染坊的雜役女。
再後來管事看她勤快人老實,便提到了正織坊跑腿。
寒來暑往,跑腿變成學奴工,又成了線工、器娘、梭子手,做到了提織的位置。
「鄭水仙能找我,也是聽說我當過提織。」
秦巧無奈笑笑:「若是家中自有一台織機,我也不會與鄭家沾染上。說到底,是我有些貪心了。」
長發乾得差不多,她隨手用木簪子挽個髮髻。
看他眼眸波光涌動,明顯沉澱著疼惜卻不知如何安慰的無措,秦巧只好寬慰他,又或許也是在寬慰自己:「不就是一匹葛布嘛。新旦過後開春,我與嫂子上工,再有你編筐的手藝,家裡不愁過上好日子。」
說起來,她頓住腳步,「你這個當篾匠的手藝未免過分熟稔了些,我記得以前崔府是不允你看這些雜書的吧。」
家中自然是不讓。
可架不住他偷偷看,身旁的小廝與他一併長大,很懂得遮掩,總是從街面上淘換回來很多有趣的玩意。
其中有本《躬木記》,不僅詳細說了各地木材,更是活靈活現地繪出許多木工藝手圖。
他比照著上面,常關起小門,看得入神。
紙上得來終覺淺,如今躬身做起來,才曉得這門技藝入門和出師都極為不易。
遠的不說,他記得書冊上當初有一竹架子流水自環的器皿,他很想制一個放在秦家小院,到時候阮嫂子洗些什麼東西,也不必非得有另一個人在跟前舀水慢流。
自己回憶了許久,尚在摸索當中呢。
他比劃出小指頭——我還差得遠呢。
秦巧轉而忙起其他了。
直到上了夜
崔三迷迷濛蒙之間,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被自己給忽略了去。苦思良久,還是無法,只好暫做放下。
**
葛布一事,在秦家並未掀起什麼大波瀾。
除了阮氏偶爾提起鄭水仙陰陽臉以外,崔三下定決心,總有一日要親手給秦巧做一台屬於她自己的織機!
初冬的架勢一過,胡老便又開始忙了。
這一日歸家,見門口蹲著個黑影,冷不丁一看,還以為是要守門的大黑狗呢。
他甩甩手裡的鞭子,作個響,等對方起身,才開口:「等多久了?」
崔三搖搖頭,並沒有多久。
門栓子一開,家裡暗咚咚的,先竄出來的是守家的黑貓崽子。
胡老隨手在它腦袋上摸摸,先給家裡亮上光。
「這回見上你妹妹了。」
崔三臉上焦急,想問下妹妹過得怎麼樣。
胡老也不抻著,使喚他先去院裡抱柴火,地當中的大鐵盆冒上熱氣才繼續道:「她過得可比你過得愜意!」
這並非假話,哄著這愣頭青安心。
胡老瞧他不經指點,已經很有眼色地煮水起來,便有些滿意。
他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放進院子裡的。
就秦二娘那個憨性情,面冷心卻軟得稀溜溜,他自然不放心讓罪奴村隨便什麼人就進了秦家。
打聽過了,這崔三沒什麼大罪,舊時候的榮光休說,光看他困境中護持妹妹,沒為了一兩頓飯食將人給賣了,這便算個人。
「你妹妹是個本事人呢。那村里灶上的羅婦人如今成了你妹妹的耳報神嘍。」
能收服到人心,妹妹的境地就不會太差。
崔三暗暗鬆口氣。
「前些天打南邊又遣送了一波罪奴來,羅婦人說了,你妹妹怕是有了身孕,正預備著說給屠生,想求個腳醫診脈。若是成了,身邊還能拔個伺候的使喚丫頭。」
這可是大事!
一瞬複雜心緒湧上心頭,崔三也不知是為妹妹即為人母歡喜,還是應該為妹妹懷上那樣不堪的人的子嗣而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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